宋晚不想原諒她,來的路上甚至連怎麼質問都想好……沒想好。
她其實連自己的不滿究竟從何而來都不知曉,更彆提條理清晰地與祁空對峙。更何況她一聽聞祁空這少有的語氣,心中的負麵情緒便少了一半。
嗯,一多半吧。
一半多一點點。
她不想承認靜昭儀與祁空相處中某些難以言說的記憶現下正在腦海中撒歡,擠占了她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她開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不知一個人的存在是否完整地依托於她所擁有的記憶,無論這份體驗從何而來。
似乎這是唯一能夠將自我意識與共相區彆開來的東西。
無言的時間裡,她們的距離拉近。
祁空往前挪了一步,宋晚一恍神錯過了最佳的逃離時間,被她禁錮在狹窄的空間裡。
“你想知道什麼?”祁空認錯態度良好,“我都告訴你。”
宋晚沒準備好問題,猝不及防成了被問的那一個,覺得自己好像是討債不成反被又敲了一筆,一瞬間隻得迷茫地發出一個語氣詞。
祁空沒忍住笑了一下。
“……你往後退一點。”宋晚答非所問,似乎是對這個遠遠近於社交安全距離的位置心有顧慮。
“是嗎?”祁空垂眼,宋晚分明沒比她矮多少,卻在這詭異的氛圍中莫名生出幾分被居高臨下打量的感覺,她的聲音輕得像是有些難過,“你希望我……遠離你嗎?”
分明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話,卻被曲解成好似某種不可言說的意思。宋晚覺得祁空真是有病,她不如直接遠離好了,簡直是有病才會跟她一同到這裡。
也是有病才會在前世的前世跟她有過那麼一段。
但那也是不入正史的,她們仿佛總在乾見不得人的事情。曆史上靜昭儀根本連姓名都沒有留下,生卒年份都不知曉,那個年代根本沒有人關心後宮死了一個不受寵的妃子,更不會有人發現她在行宮中背叛了他們的帝王。
她不知如何作答,心知無論答什麼都會被祁空繞進坑裡。她如今應當是獨立的人,並非當年那個無權無勢的妃嬪,對祁空產生感情不過是冷寂之中荒誕不堪的情節,但……
她忽然有些不敢抬眼,眼前的情景好像一場電影重現,模糊泛黃的膠片時隔多年重見天日,劇情的主人公仍舊是當年的,卻在不經意間複刻出最磨人的時刻。
目光上移,堪堪停在視線即將相接的下方,宋晚感到自己被熟悉的目光注視著,窺視感來自一切角度,卻隻有最近的一點表露出來,其他都隱藏在暗中,像是遮蓋著精心掩飾的秘密。
後來的這個時候,主動的應當是她。
那時祁空像是很忙,忙得腳不沾地,好幾次來見她時手上都還拿著卷軸和筆,紙張上的墨跡未乾,寫著她看不懂的內容。
她們接吻時,卷軸便被隨手擺在一邊,毛筆尖的墨水有時乾涸,她們卻從未做到下一步。
祁空總愛說天機不可泄露,但她不知,她於宋晚而言,其實也是此生能窺見無數天機中最難以捉摸的一種。
她猜不透的事情從過去一直到現在,在魂魄中攢了太久,兩次孟婆湯都沒能徹底洗掉 。
所以她還是無可避免地想要靠近。
她想,有些東西,大抵並非是轉世無法改變,而是無論如何作改,總歸都會回來的。
“你後來……還有去過行宮嗎?”她忽地抬眼問道。
事實上繞彎子從來不是宋晚最初的風格,祁空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人生體驗造就了她如今這副難搞的性子。毫無邏輯性可言,支離破碎的問詢讓人難以猜測她到底想通了些什麼,又猜錯了什麼。
祁空手指撥弄了一下她手腕上的鐲子,冰得她往後縮了一下,方才道:
“當然去過……這就是證據。”
她緩慢地將鐲子轉了一圈,宋晚莫名覺得那處的皮膚發燙,伸出另一隻手擋住了。
是了,若死在皇宮中,隻怕身邊的東西都得被宮女太監們一搶而空。是以臨走前,她將那支步搖埋在槐花樹下。
“方才木偶不都告訴你了嗎?”祁空輕笑一聲,“最珍貴的、獨此一份的……”
分明是在說鐲子,宋晚卻總以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在自己身上流連,心猿意馬也不知將話題往什麼方向帶偏了。果真不能讓這人開口說話,準沒好事。
“你問問它是不是隻說真話?”祁空微微低頭與她咬耳朵。
——更近了。
先前的提議非倒沒能得到滿足,某些人反而得寸進尺。涼意像是在方才那陣迷霧裡打轉,此刻將她儘數包圍,隻剩下微弱難以聽聞的心跳聲。
可是,怎麼會有兩個人的心跳聲?
宋晚疑惑地下意識抬手觸碰,像是往常重複過無數次的動作。瞬息之間魂魄中有什麼東西被喚醒,她被祁空無比自然地抓住了手指。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到與你一樣,”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宋晚忍不住偏頭避開了,饒是如此,她也沒能想到這竟是答案,“從前你雖不說,但我知道你尚有疑慮。”
鮮活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