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許久的院門被推開,一抹素色衣角映入眼簾。祁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但祂並沒有那種人類礙事的生理反應,所做的不過也就是放輕了動作。儘管知道對方看不見,卻還是渴望她能與自己說上些話。
扶著她的宮女還在絮絮叨叨對其他宮人吩咐些什麼,宮人們垂首低眸應是,但祁空分明瞧得有兩個宮女領命走出院門外取東西,竊竊私語的編排聲入了她的耳。
她好像消瘦了許多。
隻是片刻恍神,祂便覺得自己純屬是關心則亂。祂連花神這一世的背景都未曾了解,又何談消瘦呢?
祂在花神靠近槐樹的途中低頭翻閱命簿,將那人十七歲以前的命運一一讀來。祂從中知曉她姓宋名晚,生於富饒的江南,為阿修羅女與人道男人結合產物——兩族通婚本難留子嗣。
祂看得出神,又被葉片遮擋了視野,是以未曾意識到樹下投來的目光,疑惑的淺茶色眼瞳中映著女人被樹枝掩映的身形。
祂聽宋晚問了宮女此為何樹,左右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祂換了姿勢將命簿重新攤開,低聲念出了上邊的文字記載。
她好像未能從父母身上繼承到任何能讓她過得不那麼苦的優點。
除了阿修羅女慣有的美貌。
祁空不知究竟是因為她此時頂著的並非彼岸花的殼子,亦或是為著彆的原因。那一瞬間祂竟好像窺得宋晚此生表象,那當是女媧無論如何也捏不出的樣貌。
花神彼岸花的原身固然賞心悅目,卻始終帶著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意味,就好像天道亦是如此。可此時的人身卻驀地墜入凡塵,好像同其餘萬千人道生靈一般,生老病死賦予她人的特性。
祂彼時尚不知曉那是一種名為情感的東西。人道素來流傳些情情愛愛的話本,說書鋪子裡忠肝義膽、俠骨柔腸的故事千百年來經久不衰,人道中人重情意,花神輪回幾遭身染紅塵,與過往好似劃清了界限。
祂卻隻是將那命簿上有關宋晚的幾頁翻來覆去的看。人道不宜久留,祂隔些時日便要回一趟天道,處理命簿與其他公務的交接。每次方一處理完問題卻又匆匆趕回人道,好些時候手上還捏著不知哪年哪月的命簿。
仗著宋晚看不見,她抄經時祂便遠遠在樹上看著她。大抵是因為得了恩準養病不用見人,她便連著好些日子儘著素色衣裳,祁空不知為何回想起天道罕見的雪景中那一抹濃豔的紅,合該是彼岸花本有的動人姿色。
大孔雀明王經被簪花小楷細細騰出,祁空不知怎的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就沒作出一篇經文。祂念力強大,從來不用求哪位真佛菩薩保佑什麼,亦不依賴於信徒香火,卻不知為何在此刻生出如此荒唐的念頭。
想讓她遇到危險時,念的不是諸天神佛,而是自己的名字。
這個想法生出的一瞬間祂差點以為自己積勞成疾走火入魔。沉下心來回想這段時間,祂其實並沒有實質性地做什麼。不過是悄悄改了為宋晚請平安脈的太醫的話術,讓他告訴那氣運已儘的皇帝,宋晚不能侍寢而已。
恰巧隨身帶著的命簿又翻完了。祂在人道待不住,索性回了天道。除祂以外與花神最熟知的文殊這段時間應信徒祈願下凡了,觀世音忙著被心經召喚四處奔波,回南印海碰見天道時滿眼不可置信。
“喲,稀客,”她走了幾步,又倒退回來觀察祁空神色,“你這是失戀了?”
聽說有好些信徒沒搞清楚觀世音菩薩保佑的範圍,胡亂許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願到她這裡,她閱後精神恍惚,無語地親自跑了一趟天庭,將這些祈願儘數轉撥給了月老,看來是真的。
“滾,”祁空懶得與她打嘴仗,謝過龍女的茶,“善逝呢?還沒回來?”
“沒呢,”觀世音往玉淨瓶裡灌靈泉,順口問道,“你找他什麼事兒?我讓他來找你?”
祁空覺得還是算了。
祂被那句“失戀”砸得有些懵,還沒緩過來,與觀世音胡亂應付幾句便打道回府。揣著從人道書鋪和小仙童們那兒收來的風月話本,托了風幫自己翻頁,變回石頭冷靜地思考“失戀”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將話本都看完後,又過了三天,祂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此刻還封著六識。
剩下的第七識和第八識分彆掌管無停歇的思維與愛欲,前者一直都發揮著作用,後者卻長時間由於六識的作用被壓抑著。
直到六識封閉。
祂好像開始理解自己每每看見花神便微妙起來的心理,就好像隻是被第八識占據了全部身心。隻因祂長時間來的回避,所以愛意隱藏至今。
竟然是……愛欲麼。
祂很難使自己相信這一點,天道不都該是無情無欲麼?若非如此,如何做到永遠公正、永不偏私?
祂在神殿裡閉關幾日沒想出答案,出關後恍惚間倒是不自覺地又下凡去了。月明星稀,祂在宋晚窗邊瞧了片刻,那人已經睡了。
睡眠也是凡人的特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