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在渡空又一次找來時示弱一般壓低聲音道放過祂,其實並非全無可信度。
花神在凡間輪回全為加快怨氣消耗,這才落得世世早夭的命途。而花神在凡間的喜怒哀樂亦屬陰陽的一部分,順著陰陽之氣交互流轉換到天道的係統裡,祂不得不將六識封閉得更加徹底以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
可更多時候,祂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以第八識為主導的思慮,還是索性將第八識也封掉更有利於六道。
封閉第八識的念頭卻在吻上宋晚的那一瞬間被徹底打消,祂說服了自己阿賴耶識的存在必有其意義。天道對眾生毫不偏愛,可花神並不在六道眾生的範圍之中,而是自己甘願信奉的神靈。
祂早知命運永遠按照既定的規則運轉,作為後妃的一世不過時花神凡間劫難中微不足道的數十年,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尚存於天道的花神本體。是以當祂從渡空口中得知北方龍氣動蕩,算著日子自己大抵陪不了花神這一世走到儘頭時,也沒多少難過。
生老病死是凡人的大事,卻不是神佛的。
祂與花神承諾等祂到春日,是想說按著人間的年歲算,花神回天道時,差不多便也是春日了。
春日如期而至。
人道曆史記載不會留下江南女子宋晚的名姓,隻因那本不是當存於人道之生靈。花神渡過一世後魂魄回歸天道再正常不過,有些話祂隻想與花神言,也隻想聽花神親口說。
花神神殿外守著上次來時見到的小仙童,嘟嘟囔囔掃著落花,一旁的小沙彌盤腿坐在一旁堆石子玩。
他們對視一眼,說花神元神尚未歸位。
祁空並不著急,被小仙童迎進神殿後奉了茶。桃花在熱氣嫋嫋的泉水中沉浮過幾遭,祂將茶盞擱回了桌上。
“還沒醒嗎?”
小仙童施了一禮:“大人有所不知。觀音娘娘說,前些年下五道動蕩,怨氣四溢。花神大人執意下凡,以轉世輪回的方式消耗怨氣,是以己渡人的無量功德。隻是元神歸位總該等些時候,歸位後也會昏睡好一段時間來理清記憶,大人少安毋躁。”
這番道理祁空當然知曉,隻是算著時候,卻也該醒了。
“昏睡?這倒有趣,我卻看祂元神早已歸位,遲遲未醒,”祂輕笑一聲,借著簾帳的掩映握住了花神的手,“當真不是躲我?”
“你先退下吧。”
小仙童便掩門出去了。
祁空感受著她手腕間微弱的脈搏,比起花神在人道時更為接近的體溫好像將祂們的距離拉得更近,祂察覺扣住的手指細微地動了一下,指腹從關節上擦過。
“不高興?”花神會忍受天道的冒犯嗎?
“你說了要等我的,”祂湊近了看眼睫微不可見的抖動,“晚晚。”
在祂指尖觸碰到花神睫毛的瞬間,幻境驟然破碎。
祂好像清晰地聽聞瓷器碎裂的聲音,周遭仍舊是花神神殿,榻上卻沒有任何人的影子。祂當時的神色大抵極為不妙,召了小仙童進來,後者根本不敢抬頭看祂,帶著哭腔道:“分明一直都在這裡啊……”
祁空來不及安慰她,隻拋下一句“並非你的過錯”,便匆匆馭雲而去。
佛堂空待主歸,梵天和帝釋天都不像是會知曉要事的,思來想去隻有前往南海印。遠遠瞧見白衣身影時祂忽地覺得自己好像走投無路默念觀音心經的受難人。
“祂說,如你們一般的存在,並不會真正消亡。”觀世音赤腳走下蓮座,祂卻好像透過她的眼睛看見另一個身影,懷著無儘的悲憫。
“所以你們便讓祂去了?”祁空笑不出來。
“祂去意已決,”觀世音似有若無地提點著什麼,“我觀祂心有掛礙,去下五道散散心也好。不過是將鬼門怨氣都引到自己身上,以祂的修為,不過數千年便能歸位。”
祁空閉了下眼:“其餘的呢?”
觀世音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死氣,”祁空覺得荒謬,“祂沒告訴你們嗎?祂在下五道曆經無止境的輪回隻能消磨怨氣,死氣卻一直存在。”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觀世音仍舊微顰著眉。
祁空再想開口,卻驀地發現自己真的感知不到鬼門的死氣了。
那麼那些相較於怨氣更為純粹、更難以處理的死氣,都去了何處?
祂兀地捂住心口,好像那處真的存在一顆鮮活跳動的物體。一閃而過的痛苦神色出賣了祂,觀世音看出端倪,開口道:“你……”
祂抬手,是讓她不要再往下說的意思。
祂本意是想在動蕩結束後,挑個花神與祂同時存在的時候,二人合力將鬼門的死氣與怨氣一同封印,隻因花神一直滯於下界,才將鬼門的事一推再推。
如今鬼門倒是解決了,儘管不知花神是如何憑借著一己之力讓死氣怨氣一同銷聲匿跡,但代價便是花神不再擁有轉世投胎間隙暫歸天道的空檔。
祂不知自己仍要等多久。
追隨命簿上書寫的花神轉世而下界的祂像是著魔一般,彼時江塘名妓蘇卿寧一舞傾城的風頭正盛,終於走進那座名為“風月”的樓時,祂的心中卻閃過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