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出站時,驟然一冷。北京西站的巨大電子屏上顯示著05:43,紅色的數字在高樓大廈之間異常矚目。
林舒敏繞過一眾拉客的出租車司機,按照乘務員跟她講的,進了地鐵站。一身沉重,但沒什麼要緊事,所以她頂著冷風,走得很慢,心情也很輕鬆。
一步一步地走在北京,耐心得就像四五年前種棗子那樣。一片荒林山地,最後也被她料理得結出豐碩果實。一年一年的棗子,給了她自信。
地鐵站裡,她站在線路圖前,看看,又琢磨怎麼坐地鐵——這是她這不長的人生裡第一次坐地鐵。一番研究過後,她手裡捏著綠色的塑料圓片,安檢人員幫她搬了行李過安檢,又一路送她進站。地鐵一路飛馳。
這輩子幫助她的人似乎全部都集中到了這個旅程之中。
想著不過多麻煩老師的親戚,林舒敏先在一家離家政公司不太遠的青年旅舍住下了,帶著李寶寶,她隻得訂了大床房。
旅舍是傳統的中式風格,規模不大,但內部彆有洞天。房間在三樓,中間是天井。林舒敏推開紅木方窗,看見既老又新的胡同。李寶寶已經喂了食,正在睡覺。趁著空檔,她聯係了那位親戚。
她的班主任已經提前跟對方交代過了她的情況,所以對方為她建議做住家保姆,一般來說,都是家庭富裕的招住家保姆,對保姆的要求也更高一點,不僅要完成基本的家務工作,也要知情識禮——家中常來往貴客,此點要求竟然被著重強調。
趙漁接到郭明明的電話時,正在麻將桌上給人點炮,心情不爽得緊,“等什麼後天?明天就讓她來試用!交那麼多錢給你們公司,這都找多久了找不到一個做飯好點兒的保姆?一個保姆而已,又不是要你找清華北大的——這清華北大的都沒你這保姆金貴!”
掛了電話,麻將桌上的幾個女人聽得發笑。
“我說張夫人,這哪裡是保姆難找嘛,明明就是你太難搞定啦。”說話的人帶著香港的口音,是趙漁丈夫的合作方太太。每次丈夫出差都要跟著。
趙漁冷哼,“都活到這份兒上了,錢也堆成了山,還不許我難搞一點?”
“哈哈哈哈。”一旁看戲的幾個女人笑成團,“你倒是誠實。這麼一看,有錢人的生活不就是刁難人的生活嗎?”
幾個女人已經相熟許久,她們有著相同的生存境遇,丈夫榮華顯貴,隻需要她們在後方顧好家庭。這交情從一起出入美容院、奢侈品店開始,時間一久,淺薄的感情竟也逐漸累積,大家可以真真假假地說點心裡話。
“今天就到這裡吧。”趙漁意興闌珊地推倒自己的牌,拿起一旁的手包。
“喲,急著回家陪老公啊?”
“什麼呀,人家是急著回家相保姆~”
“哈哈哈哈哈。”
趙漁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門口,穿著樸素,正東張西望,似乎是不知所錯了。她扭頭對司機說,“把後備箱的那箱酒給啟明送去。”
車開走了,林舒敏聽到聲響也一早轉過頭來。即使在白天,彆墅區依舊很安靜,鳥鳴聲聽得很清晰。
“你就是郭明明介紹來的保姆?”趙漁打量的眼神毫不掩飾,“長的還可以,年齡看起來也不算大,怎麼就乾保姆了?”
“你是哪位?”林舒敏並不在意對方沒有半分禮貌可言的問話,不是誰的話,她都有義務回答。
趙漁噎了一下,被微刺的感覺還有點愉悅,“這家的女主人。”
“我是林舒敏。是郭總介紹我過來的。”
“郭總。”趙漁嗤笑出聲,“郭明明還挺會擺譜的嘛。跟我進來吧。”
林舒敏隻見她站在門邊一個黑色方形的東西麵前,屏幕亮起,門就緩緩向一邊退去。心中暗暗驚歎,這個東西有點好,以後也可以搞一個。
一路跟著趙漁穿過深深庭院、走過長長一條曲折的走廊,進入客廳,那客廳像是以前她在家鄉趕過的大廟一樣,頂吊得極高,人一走進去,直覺自己渺小。
趙漁坐在沙發上,敲著二郎腿,刷著平板上的個人資料,沒什麼特彆的,未婚,高中畢業,來自西南的農村人——典型的求生存的打工女孩,當然,是否懷著彆的心思,還是要時間檢驗的。
“劉姐。”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中年婦女,身形微胖,穿著藏藍色的圍裙,“太太。”
趙漁翹起新做的指甲,“這新來的,試用一周。你帶著她。”
“好的太太。”劉姐毫無波瀾地看了林舒敏一眼,“跟我來吧。”
趙漁的丈夫姓張,叫張啟山。張啟山家裡從政,年輕時一身傲骨,不願聽從家裡安排,創業從商,現在在全國各地開了多家連鎖店。趙漁是蘇州人,在北京念大學,畢業後成為張啟山的助理,不久後懷孕,兩人結了婚。趙漁生性散漫,婚後不再工作,以吃喝玩樂為己任,張啟山倒是沒什麼意見,畢竟做生意,人哪能那麼規整。有時生意夥伴帶著太太來,都是趙漁陪著玩,她機靈,竟也漫不經心地促成了幾次商業合作。
除了商務上的幫忙,趙漁還得看家——家裡有外人。
“先生太太感念這位表妹的救命之恩,就把人接過來住了。”劉姐一邊翻炒著鍋裡的蝦仁,一邊給林舒敏介紹家裡的基本情況,“隻不過這表小姐的情況比較特殊——”
林舒敏手撐在案邊,見劉姐往廚房外探了一眼,壓低聲音,“這位表小姐沒結婚,有個四歲的孩子。脾氣不太好,所以你乾活的時候注意些。”至於怎麼注意,也沒法具體說,林舒敏隻得記下。
張家一直都請的是兩位保姆,一個負責保潔,另一個負責全家餐食——現在是劉姐的活兒。劉姐是蘇州人,做得一手好菜,深得趙漁的心,這麼多年,趙漁最愛吃劉姐做得花糕。兩位保姆有另外的住處,是一座離主屋不遠的平房,兩個單間並排,共用一個浴室。
晚上,林舒敏坐在“宿舍”床邊,輕輕晃了兩下,床墊十分有彈性。她環顧四周,房子真的——太好了,空調、電視一應俱全,趕上她這幾天住的那間青年旅舍了。/忽然接受了郭明明跟她說的主人家“難搞”,這樣條件的住家保姆,要求高一點又有什麼呢?林舒敏在這間“宿舍”裡,對主人家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試用期僅僅七天,郭明明說幫她帶一周小孩。本來人家忙都幫到這個份上,真是感激不儘。但林舒敏卻不想讓李寶寶離開自己的視線,一下都不想——她感激郭明明,卻並不信任她。養小孩,是大事,林舒敏認為,做大事,就應當要有熬乾所有心力的覺悟。
收完棗子北上,此時已經是十一月初了。北京的淩晨五點,寒意裡帶著鋼針似的勁。張家的廚房裡亮著暖黃色的燈,劉姐正打著哈欠綁圍裙,這個家中的作息一律按照張啟山的作息來,即使他大部分時候不在家,仍舊如此。早餐時間是七點半,無論有沒有人,廚房都要準備好早餐——張啟山家中長輩是軍人,從小遵從的是“鐵的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