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張啟山是在林舒敏工作第三天的時候回來了。那會兒是午後,林舒敏正拖著透明軟管給院子外的草坪澆水。
張啟山走在最前麵,手有意無意地搭在一個穿著暗色棉質長衣的女人腰邊,女人長發飄飄,還抱著一個比李寶寶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兒。後頭跟著一個小男孩,五六歲的樣子,衣著規整,莫名地嚴肅。最後還有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林舒敏認出來,這是第一天來張家見到的那位司機。
沒人往林舒敏這邊看。林舒敏澆了草坪,又仔細檢查了院牆邊的一溜花盆,有的喜濕,有的則十天半個月澆回水。
劉姐正忙著擺午飯,這措手不及,明明被告知張啟山明天才從老宅回來。林舒敏一進來,就被劉姐叫去幫忙。
一個水晶盞被塞到手裡,裡麵是一點加了草莓的輔食,“把這個——給表小姐送去。”
進屋的時候,餐桌邊那位就應該是了。林舒敏抽了小勺放進水晶盞,送出去。
“小姐。”林舒敏把東西放下。剛想回廚房,就被叫住。
“你是新來的吧?”表小姐聲音很溫柔,說話時眼睛看著人,手腕上一串紫紅色的佛珠。
張啟山不在桌上,隻有安莉和兩個小孩。
“是的小姐。”
“去忙吧。”
林舒敏心中莫名,進廚房後問起這位表小姐和她懷裡抱著的孩子,劉姐手上飛快地忙著做菜,回答得支支吾吾的。林舒敏沒再強問,隻是心中對此人有了思量——對張家有救命之恩的表小姐?兩眼一抹黑,她告訴自己要更謹慎。
總算伺候表小姐和兩個小孩吃完飯。收碗筷的時候,林舒敏想起李寶寶的搖搖椅還擱在客房沒拿出來,馬上小家夥就要午睡醒了,她跑上二樓,卻見主臥門半開著。
“張啟山,我警告你不要碰我。”
男人的聲音威嚴陰沉,“趙漁,你是我老婆。”
“老婆?那外麵的那個是什麼呀?”
林舒敏心中一驚,扭頭就下了樓。假裝什麼也沒發生,繼續收拾碗筷。
整個下午乾活,林舒敏都悶在這主人家的複雜關係裡,和劉姐試探性地交談幾句,都是淺嘗輒止。也許是劉姐被警告過,不許對此多話。林舒敏一個試用保姆,更不能隨便打探。最後,她也不再猜了,如果試用不過,不為這家乾活,那麼這八卦聽來也沒用。如果最後真留下了,那就來日方長,任何被掩藏的,都逃不過時間。
心裡安定下來。乾活更仔細有力。
乾完例行的打掃,為太太和先生做了下午茶點心,基本上下午的工作就結束。林舒敏歇下來,抱著李寶寶在宿舍門前玩。
天氣愈發地冷了。二樓,安莉站在屋子的大落地窗前望著乾淨的庭院,花盆裡除了一些常綠植物,基本已經空了,再要見到花,也是放在室內的、插在精致花瓶裡的。她喜歡這個萬物枯瘦的季節,凋謝、沉默遠比芬芳、喧鬨深邃。
安莉目不轉睛,兩間跟主屋比起來相形見絀的平房前,一個年輕女人正抱著一個裹成粽子的孩子,唱一支兒歌。她想起來了,進門時這個年輕女人正穿著一件綠色的皮質圍裙在草坪上澆水,頭發淩亂,帶著好奇打量過他們,送來午餐的應該也是她。嗬,稱呼自己為小姐,應該是新來的保姆。安莉心中平靜,這一點事,又要被新的人知道了。
忍不住提前痛苦。可安莉想,這是世俗要她的愛所付出的代價。這痛苦是為了她的愛,這樣的邏輯循環,已經持續了將近七年,可此時安莉仍舊重新獲得了平靜,以及淡淡的尊嚴感。
天色漸暗。年輕女人帶著孩子進了屋,庭院空了。
安莉長長呼吸,轉身打開屋裡的燈,從衣櫃裡挑了一件寶石綠的蠶絲裙換上,對鏡自照,又從窗台邊梔子花掐了一朵簪在發側,下樓。
林舒敏忙得前腳踩後腳,張啟山回來,這晚餐也沒法再像趙漁前兩天所要求的那樣清簡,該有的都要有。
操作台上一水兒排開的各色碟子,裡麵裝著精致、少量的食物,林舒敏隻認識其中幾樣,幾卷壽司,燉煮的某種魚,隻拌了芝麻鹽的紫色菜葉——她不由得慶幸,還好自己主要負責家裡的保潔,這餐食,完全不是她能夠操持的。
更多的是奇怪。這些食物冷冷清清,她對它們果腹的基本功能表示了懷疑。
菜按照劉姐的指揮上桌,最後她站在一隻瓦罐前,拿木碗盛剛蒸好的米飯,一隻隻木碗整齊的擺在托盤裡,點一下數,劉姐說五碗,夠了。
潔白瑩潤的米飯一點一點地在手側氤氳著熱氣,安莉微微頷首,看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心中默默進行日常懺悔。
放好最後一碗米飯,林舒敏拿著托盤退開。
張啟山坐在主位,右手邊是趙漁,與之相對的是安莉。兩個小孩各自依偎著自己的母親。
這是一個家庭。林舒敏在廚房門邊候著,劉姐說,主人家吃完飯前得這樣守著。她一邊收拾廚房,一邊有心無心地關注著餐桌。那裡有莫名的肅穆,這種氣氛無論如何都和吃飯這件事有著某種錯位。
“媽問起你了。”張啟山開口,“下次跟我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