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驛到了冬季也沒變得冷清,這裡是西北地區進京的必經之路,很多回京述職或是要趕在年關回家小聚的官員,都會選擇在泉州驛落腳。
朝江月到的時候,驛站內還有偶遇的官員在相互登門拜訪,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看來他們還沒到。
朝江月要等的,是這批被判處流刑發配往西北邊境鐵犁城的犯人。
一個半月前,順天府尹徐常青因勾結逆黨,吞沒賑災官銀等罪名入獄,皇帝震怒之下將徐府上下二十以上男女判處流刑,未滿二十貶為罪奴發買,五歲以下幼子隨其母發配。
朝江月與徐常青相識於十二年前。
朝江月那年六歲,前懷王起兵造反局勢動蕩,國內接二連三爆發出占山稱王的大小勢力。
當時的禹州軍領旨去麓行山內鏟除盤踞當地的惡匪。
沒想到軍中有惡匪奸細,泄露了軍情,在大軍打上麓行山前,盤踞在此的大部隊已經轉移,隻留下部分老弱病殘。
當時掌軍的謝晨忠剛犯下大錯被皇帝不喜,為了掩飾作戰失敗,竟然想出殺良冒功的法子。
於是,麓行山附近幾個村子遭到血洗,其中一個村子裡隻有年幼的朝江月活了下來,他因為藏在房梁上偷懶躲過一劫,並且親眼目睹了禹州軍的暴行。
當時他還不叫朝江月,而是朝昭。
軍隊走後,朝昭不敢在村內久留,獨自出村想去附近的城鎮報官。
奈何他當時人小腿短,從早走到晚最後迷了路,隻能坐在官道旁放聲大哭。
當時還是巡撫的徐常青路過撿走了他,把他作為人證帶回京城,向皇帝揭露了謝晨忠的罪行。
也是這件事後,徐常青這個從不站邊的中立派開始得到皇帝的重用,以至於後來坐上了順天府府尹的位置。
而朝昭則被徐常青作為侍弄筆墨的書童收在身邊,像對待自家子女一樣教導他為人處世之道。
後來徐常青上山拜訪遠山道人尋求治國之道時,朝昭被遠山道人看中,收入門下。
朝昭拜在遠山道人座下後,遠山道人為他改名為江月。
他的原話是: “你曾用朝昭之名麵見陛下指認他的臣子,雖然你做的是對的,但帝王之心深不可測,若是陛下突然發難你怎麼都躲不過,還是改個名字妥當些。”
幼年的朝昭乖巧答應: “請師傅賜名!”
遠山道人笑了笑: “哪有什麼賜名的,不過是師傅對你的一些期願罷了。我隻望你學了我這些不入流的本事後,能行得端、坐得正,期望你像清風明月一般,自在逍遙人世間……就叫江月吧,以江月為名,昭為字哈哈哈哈……”
當時的朝江月不懂師傅的期望,隻覺得有了個好聽的名字。
他一直跟在遠山道人身邊修行了十年。
直到二十天前,朝江月被師傅趕下山,他說朝江月已經把他的本事學到了七八成,是時候開始自己獨自曆練了。
朝江月十年來一直記得徐常青的恩情,下山後就直奔京城想要靠自己的本事報恩,卻沒想到聽到了徐家已經發配往西北的消息。
對於徐常青勾結逆黨、吞沒賑災官銀的罪名,朝江月自然是不信的。
畢竟他連路邊哭泣的小孩都要特意下車詢問,這種真正把人民放在心中的好官,怎麼可能朝賑災的銀子動手?
朝江月打聽清楚流放的地方後,就乘船從水路出發,趕在流放隊伍之前到了他們必經的泉州。
午時過半,朝江月坐在林中的樹丫上百無聊賴地盯著官道,心想,不應該呀,按他們的腳程算今天怎麼都要到泉州。
又等了一刻鐘,遠處傳來幾聲鞭子的抽打聲,朝江月立刻站起來眺望,隻見前方的官道上,有黑壓壓一群戴著枷鎖的罪人正被衙役驅逐著往前走。
終於來了。
朝江月抱著樹乾滑下去,裝成閒逛的路人,在驛站一側徘徊。
這一批犯人足足有四五十個,還沒算上在路上熬不住的幾個,徐家沒有這麼多人,看來勾結逆黨吞沒賑災官銀的事還牽連到了其他人。
驛站內外的官員平民,見流放的罪人到了,表麵上紛紛避開,實則都在暗地裡打量。
朝江月混在偷看的人中,尋找徐常青的身影。
人群中的徐常青比旁人稍好些,隻戴著一副腳鏈,大概是因為曾經他的官位最高。
但他旁邊的徐夫人看著卻不大好,她的臉已經成了青白色,要靠徐常青攙扶著才能往前走,徐常青的長子懷中還抱著個一歲大的奶娃娃,緊閉著雙眼呼吸微弱。
朝江月心道不好,他必須趕緊見見徐常青,再過幾天徐夫人和那個孩子大概都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