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是灼熱的視線,不知過了多久,緒緒再抬眼時,李明致已經離開了。
緒緒鬆了一口氣,此時已是初夏,沈府裡的下人已經換上了薄衫,因沈月容愛極翠色,府裡的裝束大都以青綠為主,穿行在長廊裡,像晨光稀薄時早間的雲霧,也是蒼翠的。
像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再有。
緒緒忽而有些豔羨起那些人來。
她明明隻要再過半月便可出府的,隻真到了那端王府,又何時是個頭呢?
沈月容不想嫁端王,自己又何嘗想當個媵妾。
……
出府的時辰來的格外快。
緒緒撩開轎簾,沈府離得越來越遠,直至最後變成一個黑黑的小點,看不清了。沈岸沈大人更是壓根沒來送人,身後隻是兩隊長長的木樁子,這些小太監恪儘職守,不發一言,隻低頭徐行。緒緒在邊上,望啊望,卻沒看到熟悉的影子,不覺有些失望,冷不防沈月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彆看了,以後我們沒有家了。”
她正端端正正的坐在轎子的正中央閉目養神,或許是察覺到了緒緒的舉動,冷冷開口,那雙眼睛定定的看過來,沒有什麼溫度。
“沈月容。”緒緒開口叫她,聲音期期艾艾。兩人在無人時並不以主仆相稱,明明是緒緒年長一歲,可沈月容行事卻要比她成熟很多。
“你說我們還會回來嗎?”緒緒眼眶有些發酸,方才眾人麵前她繃著臉,直到四下無人時,情緒這才崩潰。
“瞧你這點出息!”見她真是撒了淚,沈月容嗤笑一聲,拿了條帕子替她輕輕拭著淚痕,嘴裡柔聲道,“你就這麼想著急擺脫我,好出去嫁人?”
緒緒吸了吸鼻子,搖搖頭。
“跟我一起,不好嗎?有吃有喝,也比在府裡受氣強。”沈月容十分耐心。
緒緒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道:“我聽人說,那端王是個三頭六臂,殺人不眨眼的,萬一我們過去,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他生氣了,把我們切成一段段下酒怎麼辦?”
“沈月容,我不想被下酒,也不想你被切塊兒!”
“我們找個機會,逃出去好麼?去邊塞,找二哥!”
沈月容頓住了動作,瞅著她的臉,笑的前仰後合。
緒緒向來反應慢半拍,見沈月容笑的發髻都散了,惱羞成怒。她不明白,自己的話究竟哪一點好笑,遂憤憤的轉過頭去,留給沈月容一個圓潤的後腦勺。
半刻鐘後,沈月容捂著肚子,把笑出的眼淚擦乾淨,將人緩緩拉過來,循循善誘:
“你見過三頭六臂的人物?”
緒緒誠實搖頭。
“見過有人吃人肉,喝人血?”
再次搖頭。
“那就是見過端王咯?”
緒緒哭喪著臉,終於認識到自己的荒唐,臉快埋到前襟裡了。
“蠢東西,以後少聽人瞎扯,的虧是我在跟前,否則不知道要被人騙成什麼樣!”沈月容教育道。
緒緒時常被人誆騙,沈月容便時時看著她被誆騙。
譬如現在,緒緒吸了吸鼻子,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沈月容見她臉蛋白白淨淨像剛剝殼的鵝蛋,心裡癢癢,上前不輕不重的捏了一把,在聽到一聲痛呼和刹那間起的紅印子後,滿意的收手。
“不過,我同你保證,我肯定帶你從端王府安安穩穩的出來就是了。”
沈月容從來沒說過空話,緒緒猛然間頓住,清亮的眸中猝然間仿佛被點起了兩簇火,星星點點,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你保證?”緒緒抓著她的袖子,滿目期待。
沈月容卻偏頭,斂去了笑意,陰影之下,隻輕輕的“嗯”了一聲。
緒緒卻高興到了極點,拉著沈月容還要再說些什麼。
可這番功夫之下,轎子停了。
萬戶尖細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內務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