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夏在聽見係黎昕說完的那一瞬間,雙眼難以置信地睜大。她的眼角微微紅著,喃喃地複述他的話:“你說,你的生母是三公主文司敏,你的父親是二公子文司誠?”
“是。”係黎昕不落痕跡地從她身前抽離,下意識地向後退。他眼底的光一點點地暗下去,像墜入深淵,一雙眸子被地底的岩漿照得幽暗猩紅。
這是埋在他心底最不願同人談起的秘密。他身後的文家本就是他和她之間的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引爆,他若來不及庇佑,就會傷得她遍體鱗傷。而他們現在,又隔著一條叫做殺父之仇的橫溝,難以逾越。
他想,他有什麼資格能站在她身前呢?他連呼吸,都是臟的。
原來他們之間,真的如她所說過的那樣,是沒有未來的。
“你確實,應該會厭惡我。”
係黎昕避開年夏的視線,轉過身去,想轉身離開。
沉默,讓空氣像一塊巨石,壓抑得年夏呼吸困難,快要喘不過氣。她看見絕望像海草攀上他的肩胛,湮滅他眼底的最後一點光。若是沒有人拉他,他將被這無儘的沼澤吞噬,最後肝腸俱斷,寸骨不剩。所以她伸手去拉他,從身後緊緊擁他,想將他從泥濘中拉回。
“我不厭惡你。”
年夏的鼻頭微酸著,開口的時候莫名地帶著哭腔。空氣在他們之間凝固,她感覺到懷中的人輕微地顫動著。她生怕他沒聽見,又向他重複了一遍:“係黎昕,我不厭惡你。”
“我的父親教過我,做人應善惡分明,明辨是非。你沒有過錯,也沒有做對不起年家的事,我不會因你的身份而遷怒你。我還應感激你,予我知曉事情真相。我信我的父親若泉下有知,也當寬慰。”
“所以,無論你擁有什麼樣的血脈,你始終是你。”她輕輕地吸著鼻頭,環著他的力道更緊了幾分。
“你,在哭嗎?”她刻意壓製的啜泣聲傳到他的耳中,讓他的心臟又一點點亂起來。他轉回身來,抬手撫上她眼角的微紅,低沉的嗓音像混著碎沙:“彆為我哭,我不值得。”
他早該知道她善良,勇敢,不會去計較那些。可他自當為她鋪平康莊大道,而不是讓她與他一起受累。
鹹濕的液體不爭氣地從她的眼角流下。她紅著眼,踮起腳尖,義正言辭地同他據理力爭:“你值得!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人!”
暖意一點點地浸潤他的指腹,她眸子裡的堅定讓他有些意外,以至於他的眼尾被染紅,也變得濕潤。他用鼻尖依戀地去蹭她的,告訴她:“夏夏,謝謝你。”
年夏反手攀上他的指腹,與他十指交錯。她踮著腳尖,突然吻上他的唇,像夏季的暖風,溫熱且令人留戀。爾後,她的雙手攀上他的後頸,濕潤的吻落到他的頸間,是她獨有的霸道。
“係黎昕,我想更多地了解你。你的過去,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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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黎昕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人愛他。
他記事之初,並沒有“母親”這個人的存在。隻有一個叫做“父親”的人,總是喝到爛醉,喝得興起就抽起手邊的東西打他,逼他邊求饒邊喊他“爹”。
小小年紀的係黎昕,從這個他稱之為“爹”的怪物身上,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怪胎,是母親濫交的惡果。他所謂的“父親”,去做了親子鑒定,才發現自己所謂的“親生兒子”,竟是自己女人和她哥哥□□的產物。所以他的“父親”,帶著小小年紀的係黎昕從文家跑了,然後用著敲詐勒索來的錢,過著終日飲酒的糜爛生活。而他的生父,瘋了似地滿世界找他們,隻為讓他們永遠閉嘴。
所以小小年紀的係黎昕,就已經意識到他並不被任何人所愛。就連他的生母,看他的眼神都是厭惡的,好像他是什麼臟東西,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後來有一天,係黎昕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沒有盼頭,還不如結束掉重新開局。所以他故意把行蹤泄露給追殺的人,開始期盼人生完蛋的那一天。
文司誠的人找上來的時候,小小的係黎昕正坐在人來人往的橋上。鹹濕的海風吹起他額角的碎發,露出劉海下一截新添的傷口,正娟娟不斷地往外滲著血。而他稱之為“爹”的人,捏著他的脖子,像捏一個畜生,提出交換活命的建議。在被拒絕後,他的“父親”又像牲畜本能求饒一樣,跪在地上向來人哼哼唧唧地哭喊,最後瘋癲地往他的嘴裡灌著辛辣的酒,攥著他的後腦勺從橋上跳了下去。
係黎昕被丟下去的那一瞬間,海風撩起他鬢邊的碎發,他看見海麵上的白鷺正揮著翅膀掠過海麵。天空很藍,海水是鹹的。
他那時想,等到了地府,一定要跟閻王爺說下輩子不做人了。反正沒有人愛他,還不如當一隻飛鳥,來去自在。
但命運並不隨他的願。大人死了,小孩命大,撿回一條命,救人的民警卻犯了難。民警打電話給他的生母,沒想到被律師威脅說要起訴,好心結果差點丟掉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