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沒辦法了,隻能把係黎昕送去就近的福利院。他長得好看,身體健全,腦子聰慧,隻除了不愛說話。他麵上總是掛著孩童的天真無邪,卻遠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所以大人小孩都願意親近他。有人教他用語言,手指,甚至身體去取悅大人。他不露聲色,照單全收,但心裡也覺得齷齪惡心。再然後,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把那些他覺得惡心的人,一個一個設計趕了出去。
係黎昕自小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福利院裡稍大點的孩子已經上了學,學會讀書寫字。彆人做作業的時候,他便也在旁邊學,翻閱圖書。彼時他雖還沒到入學的年紀,但憑著過目不忘的天賦,知識儲備已經遠比年長他的孩子還多出一大截。
後來他替彆人去參加小學競賽考試。考試對他來說不難,他甚至在答完題後還有時間故意留馬腳。競賽成績出來後,媒體像循著腥味的貓,果然順藤摸瓜地找上門。
係黎昕沒告訴年夏,他第一次見到她,約莫便是那時。
彼時他正被年長的孩子拖去小公園揍,年夏拿著花壇裡的小石頭,躲在花壇後麵砸欺負他的大孩子,一砸一個準。眼看大孩子就要衝過去揍她,她又叉著腰爬在高處大喊,招呼遠處的大人們過來:“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們!大人馬上來了,你們等著挨揍啊!”可她藏在身後的手卻抖得像篩子。
小小的係黎昕身上很疼,隻能躬著身子,微眯著眼問年夏:“你不害怕嗎?”
而小小的年夏毫不猶豫地搖頭,伸手去拉他,奶聲奶氣地回答:“我爸爸說了,世上有好多大壞蛋。但是我們要相信光!隻要眼裡有光,心裡有愛,就能橫,橫行,霸霸道,不怕壞蛋!”
他在心裡笑話她連成語都說不熟,卻有勇氣隻身對抗惡勢力。他記得她的左手腕內側,有一枚小小的胎記,像一隻剛破繭的蝴蝶。
沒過多久,係黎昕的生母文司敏找上門,還順便帶來浩浩蕩蕩的媒體。攝像機前,文司敏哭得像個淚人,痛斥她遇到的。而沒了攝像機的地方,文司敏看向他的眼神卻冰冷得像在看臟東西,充滿厭惡。
那時他就意識到,他是她這輩子抹不去的恥辱。若不是文老爺子的意思,她早就當她這一生不曾生下過他。
係黎昕在文家的日子,好似在另一座福利院裡。隻是這裡的同齡孩子不喜歡他,這裡的長輩提防又唾棄他。他是文老養的一條狗,文老讓他做什麼,學什麼,他便去做什麼,學什麼。
小小年紀的係黎昕,比起跟在生父生母身邊的時長,更長的是跟在文老身邊。文老教他像狼一樣去設計想要的獵物,要像狗一樣去忠誠文家。而他學藝不精,前者學到了精髓,後者隻學了表麵功夫。在本該是無憂無慮的童年,他學會大人的那套城府,將所有的哀怒藏在麵裡,不能行於色,露於麵。
係黎昕也沒跟年夏提,第二次見她,其實是在文家老宅,文老的壽辰宴上。
彼時他穿著精心裁製的小西裝路過彆院,卻被同齡的孩子扯著嗓子嘲笑他“人模狗樣,還不是狗雜種。”他早已習慣這類令人難堪的謾罵,隻不露神色地置之不理。可穿著小禮服路過的年夏卻不依不饒,使勁拽著罵人的小男孩要他道歉。
嬌生慣養的小男孩哪裡肯,“呸”了年夏一口,抬腳踹她,還伸手去扯她紮好的小辮子。年夏吃痛,抬手直接還了他一巴掌。而男孩身邊的保姆不僅不拉開兩個小孩,反而上前去打年夏,把她一把扯在地上揍。年夏氣瘋了張嘴便向她咬,去使勁薅她的頭發。
係黎昕傻了,衝上前要去扯開年夏,可她卻尋著空隙氣急敗壞地騎在男孩身上,狠狠地扇他巴掌。
“住手!”
文老出現在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場景剛好是三個小孩和一個大人扭打在一塊,場麵極度混亂。而還沒有人告狀的時候,年夏雖然還騎在男孩身上,卻先哇哇大哭,兩手分彆指著男孩和保姆向文老告狀:“文爺爺,他倆打我!夏夏好疼!”
雖然她說的是實話,可咬人動手的時候她絲毫沒有含糊,壓根沒讓他倆占半點便宜。
許是年夏哭得太傷心,連文老都蹲下身哄她:“小丫頭片子,不哭不哭。文爺爺給你做主,好不好?”
“爺爺,明明是她動的手……”一旁的男孩剛要狡辯,文老卻惡狠狠地拿拐杖揍他的腿,讓他閉嘴。
年夏見狀又奶聲奶氣地嚎啕大哭,往文老的昂貴西裝上抹鼻涕。
“不哭不哭,文爺爺給你做主。”
六歲的係黎昕覺得,比起文家這些不成器的子子孫孫,文老甚至更喜歡年夏一些。因為向來雷厲風行的文老,在看向年夏的時候,眸子裡都帶著溫柔。但後來文老給係黎昕和年夏定娃娃親,係黎昕又有些拿不準,他究竟是喜歡她還是不喜歡她。
後來,年兆宇死於意外,年家從文家的圈子裡消失。文司敏調任去N市時,把係黎昕也帶了過去。再後來,文司敏調回Z市,係黎昕卻一個人留在N市。他從未刻意去探查或留意她的存在,隻當她是他生命中匆匆而去的過客,沒有交集便是對她最好的守護。
直到許多年以後,在某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上,他失手撞向她,看見她左手腕上小小的蝴蝶胎記。她的習題冊上寫著她的名字:高二九班,年夏。
遙遠的記憶在他麵前像開閘的洪水,讓他的嘴角不自覺彎了。他聽見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期待:“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