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建安十五年的春天來得很……(1 / 2)

建安十五年的春天來得很晚。明明離清明隻有一個月了,但江水仍然淩洌刺骨,偶爾幾個晚上,朔氣能在金鼓上結層薄冰,直到淩晨都消化不掉。

暫理南郡太守之職的程普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諸將召到大帳中,把周瑜病中給吳候的書信讀了一遍。

“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原至尊先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儘矣。”

信很短,但程普尚未讀完,已是老淚縱橫。他這一開頭,帳內頓時象開了靈堂,幾十個廝殺漢都掉了眼淚,誰也不用嫌棄誰丟臉。隻有呂蒙麵無表情,戳在人群當中一動不動。

周瑜推舉魯肅繼承大都督之位,這讓所有的將士都大惑不解。甘寧試著從呂蒙口中挖出些什麼緣由,無奈呂蒙隻字不提,最後隻好悻悻作罷。

魯肅到達巴丘之後,開始整頓軍務。在此之前,為了鞏固孫劉同盟,孫權已經答應了劉備的要求,令程普的兵馬從江陵撤到江夏,令魯肅移兵陸口,把公安以西的荊州長江沿岸,包括江陵至夷陵一線都交給了劉備。從此魯肅在巴丘的人緣,可想而知。

因為短期內暫無征戰,軍務雜項照舊,日子平淡無奇。江渚之上陽光明媚,呂蒙站在船塢儘頭,身後綿延青山,眼前過儘千帆,皆顯得異常陌生。他看著麾旗獵獵的水寨大門,還有劍拔駑張的船頭,也覺得說不出來的陌生。

一切如儀。呂蒙心裡卻明白,一切都變了。他想到周瑜在聞得孫策死訊時的反應,少年輕狂,逐鹿中原的雄心,都隨那具黑棺沉入黃泉。也隻有江東基業和兩人舊日的夢想,才能讓他迸出不甘的火花。斯人已去,他似乎又讀懂了周公瑾那麼一點點。

可是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什麼殘存的東西。幾天前他向魯肅告假,言冬春交接之際,自己腿上的舊傷有些麻煩,申請回家養傷。魯肅不準,但不知孫權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居然批了他的請求。

他離開巴丘後,營內幾個同僚都突然開了竅。於是乎今天有人抱怨腰疼,明天有人家中有難,一個個都顯得苦不堪言。明擺著,這些帶兵的將領對士氣有害無益,魯肅無奈,一氣之下一股腦都批了,打發他們回家了事。

公安城中依然一片祥和。社日之後沒多久,就是呂蒙的老母做壽的日子。這天幾個平日交好的武官都登門賀壽,小小的熱鬨了一番。呂母在家小扶持下答謝過眾人,早早就退入後堂了。諸將留在前廳,擺上茶飯,抬出家釀,有的沒的開始斟酌起來。

因為沒什麼令人高興的事兒,再者幾個人都是在朝堂之上,街巷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也無甚新鮮,於是大家的話都不多,也無需勸酒,一個個自斟自飲,竟是把應作青梅煮酒閒玩雅趣的新釀當作了消愁的燒刀子,不一會兒就清空了幾壇。

“這麼悶灌有個屁用?!“甘寧把酒觴往案上一扔,拄著胳膊撇撇嘴。”爺我一天到晚在這城裡,可要生生悶死了!“

鄰座的蔣欽注意到他臉上微醺,估摸喝的差不多了,急忙拉拉他:“彆喝了。既然悶,改日約你城郊打獵去。“

“我他娘的下水叉叉魚還差不多。陸上有什麼好玩兒的?兔子黃羊?“

“有,有好玩兒的東西。“丁奉坐到地上,大不敬的伸直了腿,”咱們的主公不是有獵虎嗎?外麵有老虎!“

“胡扯,我作山賊十年,從來沒看見過老虎。呃,我懷疑咱們主公是否也見過他娘的老虎…“

“你這沒眼色的,就是見著一兩隻,估計也以為是大黃貓吧…“

幾個人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

甘寧突然一拍桌案:“笑什麼笑?!甭裝什麼事兒都沒有!“他站起來對著呂蒙一拱手:”子明,彆憋悶了,向主公請戰吧!隻要撤了那個魯子敬,我等都願做你的麾下!“

“看不出來甘將軍頗有搞兵諫的天賦啊…“坐在末尾,一直沉默著喝了不少悶酒的淩統突然咯咯笑起來。

“你他娘的小兔崽子,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甘寧大怒。

淩統也霍的站起來,兩眼發紅:“怎麼,想打架?!“

在座的幾個人都站起來。蔣欽一把拉住甘寧:“興霸不得無禮,公績醉了!“

“我如何無禮?我說正經事兒呢,是那個灌了黃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招惹我!“

淩統這邊雖然被徐盛攔著,卻突然寒光一閃,抽出刀來:“不知天高地厚?這也是拜你所賜!”

眾人一聽這話,知道此事休矣:兩人殺父之仇的疙瘩已經存了經年,一旦涉及到這骨節上,連程公都擺不平,也隻有周瑜憑大都督身份才鎮得住。蔣欽拉著甘寧,回頭急叫:“子明!子明!”

呂蒙一言不發,低頭給自己倒了一觴酒,一飲而儘。

這邊淩統推開徐盛,單刀一揮,竟向甘寧劈過來。甘寧拉著蔣欽躲過,反手抽出雙戟,叮當一聲脆響抗住了單刀。

幾個人都是沙場上見慣了的,知道此時以肉身去勸架,是枉死都不償命的差事。兩人雖亮了凶器,但還不是要置人於死地的架勢,於是勸架的人都飛快地閃開。

過了幾個回合,甘寧一不小心,胳膊上被劃了一道。

“你小子玩兒真的?!”他大怒,手中雙戟一變,帶著風聲就砸下來。

就在此時,呂蒙突然起身,麵前的幾案立刻騰空而起,“哢嚓”一聲巨響砸到兩人麵前。案上的食物酒饌如飛花瀉玉,撒了四周人一身。

這下兩人都住了手,齊齊看向呂蒙。

“打啊,”呂蒙從牙縫裡惡狠狠擠出一句話,“繼續打啊。打死了好給都督遞個信,說你們是如何好好營生的!”

淩統一僵,似乎回過味兒來,看著呂蒙咧開嘴,還沒出聲,眼淚就滾下來了。

甘寧垂頭喪氣的看看四周,看看地上的狼藉,又看看一臉鐵青的呂蒙,慢慢收起了兵器。其他幾個人趁勢分彆拉開兩人。

正尷尬間,門口唱名的家丁突然高聲通報:“中護軍司周將軍到-------”

眾人驚愕,顧不得廳內一片混亂,胡亂踢走幾案碎片,齊齊走到門口迎接。

周泰身著朝服,帶著幾個隨從,雙手捧著一份禮單,臉上喜氣洋洋的大步走進門來。

“將軍高堂喜慶之日,主公命我送來薄禮,算是儘人主之宜,博老婦人一笑。”周泰遞上禮單。“主公算定將軍們要在這裡痛飲,這二十壇陳年佳釀都是給大家助興的。”

呂蒙接過禮單,回了禮:“謝主公,也辛苦幼平了。”

周泰眼光一掃,看了看諸將,也看到了前廳的一片狼藉。“我來晚了?怎麼鬥酒鬥得如此凶猛?”

呂蒙勉強一笑,拉著周泰的手要往裡麵請。但周泰把手一按:“我公事在身,就不進去了。改天和子明再把酒言歡吧。”

呂蒙一怔,看了看周泰,又看了看他身後的隨從。幾個人都畢恭畢敬,但全神貫注的盯著他。

此時明眼的人都看出來了蹊蹺。蔣欽在呂蒙肩膀上一拍:“主公的厚禮,不拜謝未免不恭。我們在這裡叨擾已久,也該走了。子明就趕快進宮拜謝吧。”

旁邊的淩統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聲,被丁奉一把捂住。

呂蒙看了看諸人,點點頭。“各位隨意,我先行一步,改日再聚。”然後他抬手一指甘寧:“你,給我把地上打掃乾淨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