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都督。”
“是你。”孫權看到呂蒙眼中一絲詫異,突然感到有些幸災樂禍。“曹操未傷元氣,兩年內必要返還赤壁南郡之辱;劉備羽翼漸豐,眼望西行,竟是與我打得一樣的主意。此時江東失一棟梁,天時人合都不利,也隻能憑借地理,暫居長江天塹韜光養晦,休養生息。公瑾坦言這一去,孫劉聯盟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子敬接過大都督兵符,不過是緩兵之計,隻要緩得劉備疏於防範,曹操不敢冒進就無礙。“
若是黃蓋韓當等老將聽到這話,非跳起來不可。孫權看著一動不動的呂蒙,心裡頓覺寬慰。
“人人都知子敬為鴿,而公瑾為鷹。鷹翅不可肆意張展,利爪也要藏著以待時機。但是….”他走近一步,直盯著呂蒙:“但是我等不得三年。公瑾的擔子你現在就要扛,你可有膽量?”
呂蒙心裡一陣猛跳,但臉上卻波瀾不驚,低頭拱手:“主公厚愛,令屬下受寵若驚。但我怕過不了多久,主公要是把周都督嘔心瀝血之辭忘了,怎麼辦?”
孫權不怒反而哈哈一笑,把手一揮:“我看重你,這和公瑾的遺書無關!建安八年你就參省,蔣欽都明白,你如何不懂?”
他昂起頭,眼光卻垂下來,傲然看著呂蒙:“孤統事江東之初,有討逆將軍舊部不服,後有堂兄孫輔及廬江太守李術先後勾結曹操。一個想用外援奪權;另一個想另起爐灶。這等麻煩來的好,來得妙,正好讓孤來換一換朝堂上的士大夫們。”他嘴角一彎,冷笑出聲,“不過,子明你若是再與孤裝糊塗,孤倒不愁沒人發副都督的兵符!”
呂蒙知道如果再猶豫,難免會招來殺身之禍。於是他單膝跪下,沉聲道:“蒙定不負主公厚望!”
孫權笑逐顏開,俯身把他拉起來。
“以後再與孤討價還價,你要記著,“孫權笑得無邪,言辭卻令人捉摸不透:”孤吃軟不吃硬。“
主公雖不是喜怒無常,但骨子裡的隨性所欲仍可看得出倪端。看著遠去的吳候車駕,呂蒙不易察覺的皺起了眉毛。
*
陸口。
魯肅麵前展著各式竹簡令牌,頭疼頸酸,隻覺得力拙難支,不能顧左右。帳口的傳令兵進來稟報,他也沒聽清楚對方報了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有人已經進帳,才連忙抬頭,正看到呂蒙全身披掛站在他麵前,手扣著劍柄,臉上頗有一絲同情憐憫之色。
“大都督近來可好?幾個月未見,眼窩都瞘了。”呂蒙的問候風輕雲淡,似乎魯肅那封怒氣衝天的“準假”狂草從來沒有存在過。
魯肅苦笑:“還好。子明何時返回的?”說著伸手請坐。
“半月前。”呂蒙坐下來,“治軍勞心勞身,大都督還要保重身體。”
“無礙,我有程普黃蓋協助,儘人事而已。”魯肅笑道,“你的傷病可大好了?”
呂蒙一笑:“供驅使足矣。”
親兵端上酒來。軍種多飲酒少飲茶,魯肅一直試圖入鄉隨俗,但目前成效不大。好在水酒淡薄,而且將軍們大多海量,一般都是做個意思而已。但魯肅誤了早飯,空腹一杯下肚,居然麵紅耳赤,微有醺意起來。呂蒙不得不直接問:“先生受主公重任,現在要與關羽鄰接,你將有什麼計略,以備不虞?”
魯肅搖搖頭,回答:“隨機應變,我會采取適當措施罷了。”
呂蒙正色道:“如今孫劉雖共為一家,但關羽始終是熊虎之士,計略又怎可不先行預定呢?”他看了看魯肅的神色,繼續道:“不瞞都督,你如今代公瑾之任,既難以為其繼,又與關羽此等人物為鄰。關羽此人長而好學,讀左傳略時,皆輒爾上口,梗亮而有雄氣;但是其性格則頗為自負,喜歡淩駕於人上。如今與其為對,實該有方略去應付他。”
“子明有何良策?”魯肅斜著眼,笑道。
呂蒙看這光景,心裡暗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抽出一簡書信:“屬下籌畫三條秘策,等大都督酒醒時,再細細閱讀吧。屬下先行告辭了。”
“哦?”魯肅接過竹簡,攤開看了一眼,讀了幾列,隻覺得腦鈍。他把竹簡揣進懷裡,急忙起身送客。
後晌魯肅實在支撐不住,就合衣在寢帳裡睡過去了。待到掌燈時分,他起身洗漱,才想起來胸前還揣著一封竹簡。他打開讀了一遍,有些難以置信,又讀了兩遍,這才反應過來,不由高聲叫出來:“子明!子明!”
親兵探進頭來:“大都督可是要召喚呂將軍?”
魯肅想了想,揮手讓親兵散去,然後對著燈燭自失的一笑。
“….果然已非再是當日吳下的阿蒙了…”他長歎一聲,合上了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