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完(1 / 2)

“末將是一個武人,本不應該對主公的招賢納才等大事指手畫腳。”呂蒙沒有看孫權,眼簾垂下隻盯著棋局,“隻是,如果我沒猜錯,主公的心病就在這納才上麵。文臣秉性柔弱,但並不見得都是見風使舵之輩。他們自有他們的烈性。當年討逆將軍平定江東,陸顧朱張四家也頗為硬氣,麾下子弟儘忠職守,慷慨激昂,更不次於當年四公子的門客與死士。如今,江東還是他們的祖墳基業所在之地,主公的休養生息的仁政也有目共睹。主公的家,末將的家,也是他們的家。一旦刀兵紛起,他們的赤誠之心,難道不也是源於保家衛國麼?”

孫權沉默半晌,把棋子胡亂一放,坪上白子離死棋隻有一步之遙。

呂蒙伸手把那粒白子拈起,還在孫權掌中:“軍中行事,多在立威,就如同主公討伐山越,屠城徙民都是為了定下規矩,以服教化。但末將也見過文臣節氣勝過武人,有時候攻心為上,反倒更有用些。”

孫權苦笑一下:“子明是個善良人…”

呂蒙微笑:“其實我是多嘴。主公心裡早就明白,比如荊州:此地將來是主公的,其水旱疆土,保甲部曲也是主公的。這一仗,強取硬攻不行,會自損國力。我自屯軍陸口以來,一年多的時間裡主公隻字不提進取,我猜想,主公也是在行攻心懷柔之計的打算。”

孫權笑歎:“你也會恭維人麼?”他把棋子一扔,“你要做什麼,明說吧。”

“我想提拔伯言為副都督。”呂蒙正色道。

“為何?”

“此人意思深長,才堪負重,我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且他尚無激進之名,關羽暫時不會把他放在心上。我在陸口韜光養晦,示弱於關羽,陸遜深領其道,拿捏的甚微妙。”

“他帶兵如何?”

“未經大陣仗,難講。但主公現在將才濟濟,帥才難得,就看主公願不願意冒這個險了。” 呂蒙搖搖頭,“可惜我這兩年精力越來越不濟,就怕走的匆忙,否則還能再提攜他幾年。”

孫權大驚,一把握住呂蒙的胳膊:“子明你胡說什麼?!”

呂蒙一笑:“要來的,躲也躲不了。我倒是想供主公驅使一輩子,但總該想得周全些。”

“你就是想得太多,勞心所致。”孫權的手移到呂蒙眉間,拇指輕輕一按,似乎想把他眉間的溝壑抹平,但他自己的眉宇卻緊皺起來:“荊州不在乎這一時。子明在建業多留一陣時日,慢慢養著,等病根完全好了再走,如何?”

“隻是關羽不是時時都可以引兵襄樊啊。”呂蒙閉上眼睛,感到眉心的被對方觸過的地方異常沉重,酸澀異常。“而且,此季正是百年不遇的一次漢水暴漲,曹仁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孫權心裡一陣鈍痛,覺得冥冥之中有如夢魘壓身,但自己除了儘力喘息,並無他法。他隻能緊緊抓住呂蒙的手:“今年年景確實古怪,荊州又有大疫…你叫我怎麼舍得放你走…”

“待荊州事定,主公就可招我述職,在家裡好好養一養,可好?”

孫權慢慢鬆了手,點點頭。

“還有,我想帶一人去陸口…”

“你要誰都可以。”孫權苦笑,口吻間有了自嘲的味道:“就是不能要孤。孤這次可不去給你添亂了。”

呂蒙一笑:“騎都尉虞翻。久聞虞仲翔精通醫理,而且和南郡守將士仁是舊交。我身邊有他,到底放心些。”

孫權無可奈何的看著對方:“子明要的,孤自然都允許。你不用解釋什麼。”

*

建安二十四年,吳侯提陸遜為偏將軍,繼陸口右部督。到任後,陸遜便寫信給關羽,自稱書生,言曰:“…喜鄰威德,樂自傾儘。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

關羽不疑有它,更削減荊州守軍北上,猛攻襄樊,進一步薄弱了荊州的守備。

同時,孫權命呂蒙率軍襲取江陵,孫皎為後繼。另派右護軍蔣欽督水軍進入漢水,防關羽順流而下。

十一月,呂蒙軍至尋陽,將其精兵儘皆埋伏於小船中,令將士身穿白衣,化裝成商人,前軍兵將身穿商客大賈服飾,晝夜兼行,直至江邊,將關羽所設置的守兵儘數收縛。

呂蒙遣虞翻說降守將士仁、麋芳,兵不血刃,成功襲取南郡。入據城中後,他撫慰關羽及蜀軍將士家屬,嚴令約束吳軍士卒不得乾犯城中百姓,更不能有所豪取強奪;又明令存恤孤寡老弱,患病者贈給醫藥,饑寒者賜予衣糧。關羽家中府藏的財物,則皆令先行封閉,以待孫權來到才發落。

他審核條令,身體力行,日日強撐著,肋下痛楚來得愈來愈頻繁,還隻道熬過這一時就好。

陸遜由彆路進軍,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領宜都太守。正如呂蒙早先進言,荊州初降服,仕路不通。陸遜便上疏孫權,請加附提拔仕子,開倉免稅,沿江運送藥材以解荊襄之時疫。孫權批允。此舉措不但拉攏了荊州人士的歸附,而且安定了荊州人心。

關羽聞訊,引軍欲回後方期間,在道路上數次遣人與呂蒙相通消息,呂蒙每次都厚待使者,讓他周遊於城中,往每一家致問或以手書示信。關羽派遣的使者回來後,蜀軍士卒紛紛向使者詢問家中狀況,當他們得知家門無恙,所受的招待甚至比平時更好的時候,亦皆變得全無鬥心。臨近深冬,關羽自知形勢孤窮,於是退走麥城,西至漳鄉,其屬下部眾都皆放棄關羽而投降吳軍。孫權便命朱然、潘璋斷其徑路,終於捉獲關羽父子,遂定荊州。

孫吳大旗,終於在南郡、武陵、零陵,江夏、長沙、桂陽的城頭飄揚。曹操則坐據原有的南鄉、南陽和襄陽。

十二月,呂蒙收到潘璋的信,言關羽在臨沮被俘,後被斬首。他靜坐了一會兒,想起來自己與關羽對敵若乾年,卻隻有一麵之緣,還是早年在赤壁時匆匆一瞥而過。幾個月前關羽逼得曹仁徐晃兩員大將走投無路,擒於禁斬龐德,也算是威震華夏。隻是世事變化太快,人生著實無常。

他把書信往案上一丟,想站起身來,不料肋下一陣刺痛,竟比往日來得更突兀凶猛。呂蒙眼前一黑,隻來得及想兩個字:且慢,且慢…

*

銀針長四寸許,董奉指若柳梢,輕穩準精俱佳。但銀針叮當一聲輕響落在水盤中,仍然漾起一絲紅線。董奉看著那血絲,無聲的歎了口氣。

“如何?”孫權看到他走出來,急忙迎上。

“虎威將軍病久沉屙。老朽無能,灸石湯藥已然無用,也隻有用針止痛,聊儘人事而已。”董奉行醫幾十年,什麼生離死彆都見過,知道自己再如何搪塞也沒用:“隻是,時時刻刻這麼鎮著,膝下臂上瘀血聚積,竟無下針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