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良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難受得要命,還沒等走到垃圾桶旁就隨便找個能扶住的建築物止不住地吐。
淩晨一點的街道一片寂寥,隻剩下刺骨的寒風恍如刀割。幸虧路旁空空蕩蕩,兩人又站在不起眼的陰影下,要不然“蔚州某知名大學鋼琴指導在街邊狂吐”一事就要上明日新聞頭條了。
“叫你少喝點,出事了吧。”梁簡竹一邊數落一邊遞上紙巾,“喏,擦擦吧。”
駱良臻接過胡亂抹了幾下,又繼續往前走。他的酒量不錯,隻是後勁看著嚇人,腦子被風一吹早就清醒了許多。
“誒,你……”梁簡竹想叫住他,這時口袋裡的短信鈴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梁簡竹拿出手機一看,發短信的對象顯示的是許奎,提醒他明天不要忘記上課,同時附上了個小熊的表情包。
畢竟剛剛才在酒吧偶遇了人家的兒子,梁簡竹多少有些心虛,猶豫半分鐘後回了個“好”。
這邊剛回複完消息,那邊電話就隨之而來。梁簡竹不由分說地摁下接聽鍵,緊接著許奎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還沒有睡覺嗎?”
許奎的聲音又輕又柔,許是周舜樺在他枕邊睡著,怕打擾到她。
梁簡竹說:“在回家的路上。”
許奎有些意外:“這麼晚出門?”
“是……”想說的話卡在喉間,又被梁簡竹生生壓了回去。他話鋒一轉,將駱良臻一開始的借口告訴了許奎:“駱良臻的一位學生拿了大獎,出來慶祝慶祝。”
“良臻啊……”許奎若有所思,“我早就說過他很有當導師的天賦,結果你和他都不信。”
談及以前的事,梁簡竹的語氣淡了幾分:“是啊,還是許老師眼光毒辣。”
許奎聽出了他的疏遠,故意岔開話題道:“你現在走在馬路上,接聽電話不太安全,我就先掛了。”
梁簡竹說“好”,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老師再見”,然後摁斷了電話。
趁他和許奎通話的間隙,駱良臻一個人慢悠悠地晃到了十字路口。梁簡竹快步追上去,攙扶著回了家。
駱良臻是被漏進來的陽光叫醒的。梁簡竹正在廚房裡煎雞蛋,油煙的滋滋聲蓋過了客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直到駱良臻踩著絨毛拖鞋走過來他才回頭瞟了一眼,問:“醒了?”
“我怎麼在你家?”
“你喝斷片了?”梁簡竹抬手從櫥櫃裡拿出兩個陶瓷餐碟,語氣裡儘是嘲諷,“你昨晚喝得迷迷糊糊的,我怕你暴斃在自己家裡,隻能好心收留你了。”
駱良臻雙手交疊在胸前,皺眉道:“你不能盼著我好?”
梁簡竹的回答決絕果斷:“不能。”
駱良臻被他氣笑了。
窗外的晨曦亮的晃眼,好像自入冬以來從未遇到過這麼暖和的晴天。梁簡竹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伸手去拉開窗簾。隨著“嘩啦”一聲,昏暗的房間登時亮堂起來,到處充斥著陽光的清爽。
駱良臻跟著走進來說:“下午有個教授約我,吃完早飯後就不在你家多待了。”
畢竟駱良臻沒有像梁簡竹那樣因故隱退,加上他的身份和在鋼琴上深厚的造詣,使得有不少德高望重的教授樂於和他研究和探討。
梁簡竹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單音,隨即轉過身來。晨光一縷一縷地打在他的發絲上、睫毛上,順著臉頰一點一點勾勒出他的輪廓,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像是電影鏡頭下一幀被定格的畫麵,頗具幾分浪漫的味道。
雖然梁簡竹這人的嘴裡有時吐不出幾句好話,但駱良臻不得不承認,他身上那種獨一無二的不落俗塵的氣質,簡直就是為小提琴而生的。
反應幾秒後梁簡竹點點頭,說:“你去吧,我也剛好下午有課。”
駱良臻微愣:“許前輩的課?”
“對啊,你不是知道了嗎?”梁簡竹繞過他徑直走向餐桌,“快來吃飯,再不吃要涼了。”
駱良臻一陣頭疼,暗暗心疼自己昨晚苦口婆心把人家拉出來請客喝酒,結果勸說的目的沒達到,錢卻花了一大把,還差點在深夜街頭丟了大臉。
自己還真是個冤大頭。
“駱良臻!”門外傳來一聲大喊。
“來了!”
下午五點,許奎家。
“今天就先這樣吧。”梁簡竹欠身,將琴譜放回原處。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夕陽西下,晚霞彌漫,整片蒼穹浸染在透亮的橘紅色中,無不提醒著他們時間已經不早了。
許楫嶼點頭,將琴放入琴盒中後就要往外走。剛邁出一步,突然轉頭喊了聲“梁老師”。梁簡竹抬眸,看見許楫嶼晃了晃手機,問:“要不要加個微信?”
梁簡竹遲疑了一下。
“隻是方便聯係和交流,要是梁老師介意就算了。”說罷就要收起手機。
“我不介意。”梁簡竹攔下他,“加一個也沒關係。”
幾秒後,梁簡竹拇指一觸,同意了對方的好友添加請求。
“梁老師的頭像是把白色的小提琴啊。”許楫嶼盯著屏幕上被放大的圖片說。
梁簡竹坦然笑笑:“嗯。不過一直找不到稱心的圖片,所以也有好久沒換了。”
這句話真假摻半。那把雪白的小提琴是在梁簡竹首次拿下國際大獎後許奎命人製作的,見證了他最得意飛揚的巔峰,被他視若珍寶——梁簡竹甚至給它取名為“冬潮”——可能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畏寒的遺憾吧。那把小提琴於他而言意義非凡,儘管如今已經被擱置在哪個不知道的角落了。
告彆後的梁簡竹幾乎零社交,尤其是剛剛宣布退隱後的那段時期,正是輿論發酵最猛的時候,他卸載了所有社交軟件,即使後來被駱良臻強硬下載回來也是少有打理,更彆說換頭像了。
“我也想要一把。”許楫嶼自顧自地說著,“可惜我爸不願意,他說他隻會送給他最得意的學生。”
梁簡竹的笑容僵在臉上。
當年許奎給他這把琴時,說的就是這番話。
“我深思熟慮了很久,應該給我最得意的學生一件好的禮物。”頒獎典禮的後台,許奎親手將這把琴送給19歲的梁簡竹。他看著眼前這位捧著獎杯眼底有光的少年,溫和地笑了笑,“現在它屬於你了。”
梁簡竹搖搖頭,把這幀不合時宜的畫麵甩出腦海。
19歲的Phoenix可以舉著“冬潮”肆意接受燈光和掌聲,而25歲的梁簡竹隻是個連琴也不願碰的膽小鬼。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他安慰道。
“是啊。”許楫嶼點點頭。他的目光轉向梁簡竹空蕩蕩的雙手,笑著聳了聳肩:“不過也沒關係,我不是很在意。”
梁簡竹被他盯著不太舒服,於是抬頭看他。許楫嶼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佛什麼也沒做,神情自若地說了句“老師再見”便走了。
梁簡竹重重歎了口氣,隨後關了燈,鎖上門,跟著許楫嶼下了樓。
晚飯過後,許奎照例送梁簡竹回去。
兩人一路無言,隻有車窗外行人模糊的歡笑聲才讓車內的氣氛沒那麼尷尬。直到目的地的一角出現在夜色的儘頭,許奎忍不住關心道:“今天還順利嗎?”
“挺好的……”梁簡竹頓了頓,“楫嶼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他平時不是這樣的。”許奎解釋道,“他隻是對小提琴太偏執了。”
梁簡竹笑了笑:“許老師,我沒有責怪的意思,楫嶼是個很好的學生。”
許奎歎了口氣:“他就是太喜歡了。”
“喜歡是好事。”梁簡竹溫和地笑了笑。當汽車最終停靠在那棟建築物旁,他身子前傾,禮貌地說:“麻煩許老師了。”
許奎點點頭,目送梁簡竹下車、掏出彆墅的鑰匙。直到臥室窗口亮起暖橘色的燈光,他才重新啟動引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