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的街巷隻有稀疏人影,夜間的小路更是靜謐,唯有風聲呼嘯而至,吹得樹梢簌簌作響。
周鳩的頭發難得用綢緞綁起,腰間佩了兩劍,窄袖勁裝,少了些平日裡的瘋癲,不說話時,周身滿是冷意,神色寡淡。
道路很窄,兩人不便並肩而行。
永安走在前方,衣著輕便,提著燈籠。
周鳩觀察她半響,她走起路來,並不像那些貴族一般軟綿綿的,倒是頗有力量。
永平四年,北夏善慈皇後大行巫蠱之術,毒害皇嗣,後自縊於冷宮。永安公主替母求情,卻被拆穿歲星身份,聖上大怒,將其關於冷宮。
永平五年,永安公主被貶為庶人。
他派出去的探子查到得情況,過程雖並不一致,但結果大差不差。
永安這個稱號,在永平五年,就被剝奪。
從天之驕子到跌落泥潭。
周鳩念及此,視線落到永安的那雙手上。
她的手並不細膩,看起來甚至有些繭子。
但這同周鳩沒什麼關係,他算著時辰,極為保持公平公正的原則,自然的伸出手來,懶散出聲:
“嫂嫂,燈籠。”
永安奇怪的看他一眼,將燈籠遞給他。
周鳩接過燈籠。
光亮自後到前。
周鳩的影子鋪陳得落在地麵,雜糅著永安的影子,親昵又黏糊的撒在前方。
周鳩眉眼一掃,笑意濃重:“嫂嫂如今和我這般,倒是顯得有些對不起四哥了。”
他幾乎靠在永安的肩上。
永安下意識上前一步,卻被他攬住了腰肢。
他的聲音更近,如同螞蟻般細密的鑽進她的耳邊,親昵又含糊:“嫂嫂,彆急嘛。”
周鳩微微點頭,他的唇瓣甚至落於她的耳尖之上,曖昧不清的笑著,拉長聲音道:“鳩和嫂嫂在此,可算是地為被,天為衣……”
他的話音還沒落地。
從前方而出的劍光直指兩人眉心。
周鳩攬住永安的腰,他彎腰躲過,眉眼的笑意越發濃重,眼底滿是興味,興致勃勃的垂頭問永安:
“嫂嫂覺得?”
“彭”得一聲,劍身出鞘。
周鳩聽聲辨位,劍身刺進此人的身體。
他偏頭瞬間,垂及肩頭的發和綢緞紛紛揚揚的落到永安的肩上。
永安哪怕勉強抑製住麵色的驚恐,可依舊心跳如鼓,頭暈目眩。
在這間隙,她聽到攬著她的蛇精病嗤笑一句:
“是四哥,還是你在北夏的那位好哥哥呢?”
——嫂嫂覺得,來此埋伏之人,是四哥,還是你的二皇兄呢?
永安心下一驚,她仰麵看向周鳩。
他似乎並未對她設防,微凸的喉結往下處,是暴露出的青筋。
似乎隻用一擊。
周鳩抱著她,手上的劍未停,甚至還抽空問她一句:“嫂嫂,不刺殺鳩嗎?”
他微偏頭。
聚起的內力將箭矢震遠。
那雙眼睛裡似乎閃過藍色,瞳孔微微擴大,興味盎然。
風聲鶴唳,兵器相接聲。
永安聽到自己鼓鼓的心跳聲,眼底是被反射的白光,她抽出周鳩的佩劍,刺進了孟行止的體內。
孟行止的瞳孔擴大,他吐出口血,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著永安,聲音也變了調:“阿攸?”
永安有一陣恍惚,她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兩個詞,扯起唇角,衝孟行止笑了下,劍尖卻又行進兩步,她偏了偏頭,聲音有些飄渺:“二皇兄,好久不見。”
哪怕往日私下傳密信。
他們也算是頭一次這麼光明正大的遇見。
儘管是生離死彆。
不遠處刀劍相抵的聲音,依舊在持續。
她看向孟行止,一字一頓道:
“北夏不是周鳩滅的,是國軍隻知享樂,貴族隻知鞭笞奴隸,宦官當道,民眾不堪賦稅,搖旗呐喊,百姓起義而亡的。”
她的麵頰上有淚,混在血中,那張芙蓉麵幾乎可怖:
“對嗎,二皇兄抑或者是北夏最後一位君王?”
孟行止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三皇姐也並沒有死在周朝將士之下,她是為了保住北夏最後的名聲,自縊於城樓之上得,對嗎?”
孟行止看向永安,他的麵上又浮現了當年的癲狂之色,他大聲道,卻因為心臟不堪負荷而變得微微喘氣:“是又如何?孟攸,你是北夏的公主,是北夏的臣民,就為了這個亂臣賊子而不惜殺死我嗎?”
永安盯著他,淚水簌簌而下,聲音卻堅定:“二皇兄,不用如此。我知道,我這樣的亂臣賊子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可是,二皇兄,就算北夏重新成立。難不成那些百姓又要重新成為狩獵場的奴隸嗎?”
“讓他們不明不白,剛出生,便被父母為了幾兩碎銀賣進狩獵場,自從完全成為狩獵場的奴隸,跟狗一樣乞食。普通的榮色死於亂箭之下,上等的榮色被納為姬妾,碾轉送於各路大臣手中,死後被野狗分食嗎?”
她手中的長劍對穿孟行止,麵上幾乎露出悲切:“忠貞之臣死於變法,奸宦之人風生水起,這樣的北夏……”
孟行止瞪大眼睛。
雷聲陣陣,白光一閃而過,從東到西,幾乎將天地分割成兩個部分,地麵的雜草也多了些亮意。
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
看見永安的長睫滑落,聲音低切,說完最後一句話:
“滅亡,也是罪有應得。”
——這樣的北夏,滅亡,也是罪有應得。
孟行止不甘的瞪大雙眼,徹底咽氣。
夏季多雨,雷聲落下之後,便是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砸落在地。
周鳩和永安是麵對而站的。
她剛開始麵上有血,眼神堅定,給那張清冷的麵容添了幾分豔。
隨著她的眼眶有淚劃過,血液也凝固成血汙,可她眼色悲切,引人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