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吃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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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唐小虎語音通話邀請的時候,黃瑤正在公寓房間對著電腦趕deadline。
臉沒洗,牙沒刷,一把長發在腦後挽了個潦草的髻。
“以後誰再敢說英國大學的碩士水,我就掄起鍵盤敲死他!”黃瑤惡狠狠地猛擊鼠標。
藍牙耳機那端傳來低低的笑。
“這位長腿叔叔,包養人家吧,人家不想再努力啦。”惡狠狠秒變慘兮兮。
“可是叔叔沒錢啊,”京海市強盛集團二把手在線哭窮,“你吃得多不多?吃太多叔叔可能養不起……”
“不多不多,必要的話還可以吃得更少一點。”黃瑤心虛地瞥了眼書桌一角來不及清理的刀叉杯盤,中午那滿滿一盤意大利麵此刻正躺在她的胃袋。
在高家時步步為營、事事小心,發配番邦後倒可以肆意憊懶、邋遢無賴,實在算是意外之喜。
黃瑤看看屏幕右上角顯示的電子時鐘,倫敦的黃昏是京海的午夜。
“你還在白金瀚?”
“在強盛,下灣東山北岸的場子被蔣天的人給端了,連夜開了三小時會,天亮以後得去市局找趟張彪。”
難怪聲音聽來那麼累。
“那你還不趕緊去睡?”
耳機那頭沉默片刻,那人在她耳邊低聲道:“睡不著。想聽聽你的聲音。”
黃瑤耳朵一陣發燒,不由自主把兩條腿曲到椅子上抱著,側臉枕住膝蓋,假裝枕著唐小虎的肩膀。
“唐小虎……”
隔壁房間忽然爆出一陣急促的電吉他掃弦聲,無情掃斷少女的繾綣情絲。
黃瑤賬戶上的現金數目足夠在肯辛頓區買一棟歐式小樓,可她寧願和大部分同學一樣,幾個年輕人苦哈哈地合租一套破公寓,每天頂風冒雨,騎車穿行於倫敦的大街小巷。
這是她生命中難得的假期,是夾在剛剛過去的風暴和即將到來的風暴之間短暫的風平浪靜。於是她快樂地假裝自己和同齡女孩一樣,最大的苦惱不過是近在眼前的deadline和遠在天邊的他。
當然,為此她需要忍受隔壁法國男青年Enzo的電吉他,以及時不時需要替對門網購成癮的意大利女青年Gianna收發快遞。
黃瑤伸手捶牆,Enzo置若罔聞。
門鈴火上澆油地響了起來,但願這是Gianna今天的最後一批快遞。
黃瑤無奈歎氣,隨手抓了頂棒球帽遮住亂發,跟耳機那頭的唐小虎說了聲“稍等一下”,趿著拖鞋,穿過客廳,拉開大門。
片刻靜默,一聲尖叫,黃瑤跳起來撲向麵前的不速之客。
唐小虎手提行李,一時不防,整個人被她撲得後退連連,背脊撞上了走廊牆壁。
黃瑤雙手圈住他的脖子,雙腿環住他的腰身,整張臉埋進他的胸口,儼然一個人形掛件。
生怕這掛件磕了碰了,唐小虎趕緊扔開行李,環抱住她,笑道:“重了,吃得不少,叔叔養不起了。”
聽著他的聲音同時從耳機和胸腔傳來,黃瑤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伸手用力擰他臉頰:“說,說你是幻覺,是我被教授逼瘋了產生的幻覺……”
唐小虎的臉被擰得生疼,卻隻敢皺著眉毛苦笑:“好好好,我是幻覺,我是幻覺……”
四目相對,黃瑤停止動作,嘴唇緩緩湊近唐小虎臉頰,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口哨,回頭,隻見搖滾青年Enzo正抱手斜倚客廳冰箱,一雙藍眼睛幽幽怨怨。
“瑤,這位是……”
“我男朋友!”
“啊哈,”Enzo拈酸帶醋地聳聳肩膀,“原來真有這麼個幸運的家夥存在啊?我一直以為是你編出來拒絕我的理由呢……”
黃瑤不去理他,拉起唐小虎的手就往自己房間走,帽子掉了也顧不上。
經過Enzo身邊時,唐小虎衝他點頭一笑,意在感謝室友對他家瑤瑤的照顧。可看在Enzo眼裡,這個高大的東方男人渾身散發著凶悍氣場,嘴角傷疤加持下的這個微笑,更是充滿了生人勿近的警示味道。法國小夥一個激靈,趕緊縮回自己房裡。
“你坐,”關上房門,黃瑤把唐小虎按坐到書桌前的轉椅中,“你是直飛還是轉機?飛機上吃了嗎?累不累?要不要喝……”
一個溫柔的吻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溫柔,但並非無邪。
摟著他的脖子,黃瑤感覺到唐小虎在她掌心不斷攀升的體溫,不由跟著燒紅了耳朵。
忽然,她想起什麼,驚叫一聲,一把推開唐小虎,噔噔蹬蹬跑進房間自帶的洗手間,嘭一聲鎖上了門。
聽著洗手間裡傳來電動牙刷的嗡嗡聲,唐小虎不禁失笑。
他起身打量這個比蝸牛殼大不了多少的房間,發現家具不過一桌、一椅、一櫃、一床。
桌上的課件資料堆積如山,隨時可能坍塌壓倒那台辛勤工作的筆記本電腦,電腦旁的馬克杯裡,黑咖啡即將見底,除了杯子,還有來不及清洗的叉子盤子。
轉椅應該是上任房客留下的二手品,人造皮革表麵已經磨損龜裂,一個輪子的螺絲有些鬆脫,唐小虎蹲下身去徒手擰緊。
櫃子是衣櫃,床是單人床,但床墊上鋪的不是床單,而是書包、書本、還有包開了封的薯片。
唐小虎知道,英國買不到黃瑤睡慣了的木板床,而全世界所有床墊她都嫌太軟,所以單人床和衣櫃之間夾出的那一線地板才是她每天真正睡覺的地方……
房門被小心翼翼敲了三下。
唐小虎聽洗手間裡的動靜,電動牙刷已工作完畢,但水龍頭依舊嘩嘩響個不停。
他猶豫一下,走過去打開房門。
門口不見人影,地板上端端正正擺放著黃瑤剛剛掉落客廳沒撿的那頂棒球帽。
唐小虎彎腰撿起帽子,發現帽子底下多了一個小盒子。
盒子上印的是英文,但那全球統一的藍底白字紅包裝已自動說明一切,和普通包裝唯一的區彆是,上麵還加印了粗體放大的“XXL”。
唐小虎正納悶那小子怎麼還知道他的尺寸,忽然發現盒子是拆封過的。看大小是十隻裝,打開蓋子掃一眼,約莫還剩了七八隻,可見原主人實屬忍痛割愛了。
唐小虎回想起那小子一副睡沒睡醒、哭沒哭乾淨的萎靡模樣,頓感人不可貌相。
洗手間門鎖響動,唐小虎趕緊把盒子塞進外套口袋,若無其事轉過身來。
黃瑤已經梳洗完畢,散發著牙膏和洗麵乳的清新味道,像個剛剛剝開的柚子寶寶。
這下輪到唐小虎覺得自己需要梳洗了。
唐小虎:“嗯……借你洗手間洗個澡?”
黃瑤:“???”
唐小虎:“就……就單純洗個澡。”
說完發現這句話讓這個單純的澡顯得不那麼單純了。
趕緊畫蛇添足亡羊補牢:“飛了十幾個小時,一身臭汗。”
黃瑤笑了,笑得唐小虎老臉一紅。
“替換的浴巾昨天剛洗了,還沒乾,你就用我現在用的那條吧,就在淋浴間旁邊的暖氣片上。”
唐小虎乖乖應了一聲,低頭從行李箱裡翻出替換衣物,閃身進了洗手間。
蝸牛殼大小的空間裡,唐小虎脫衣脫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長胳膊長腿就碰翻了黃瑤的牙刷牙杯。
合攏淋浴間的推拉門,轉身看見牆角鐵架子上擱著的洗發水和沐浴乳,都是他在京海常用的牌子和香型。
他要想一會兒,才想明白小姑娘的小心思,心臟像被一隻小手輕輕捏了一下,一陣酸疼。
“唐小虎!”忽聽小姑娘隔著門板喊,“忘告訴你了,浴室水龍頭裝反了,紅點是冷水,藍點才是熱水。”
晚了,唐小虎在倫敦十一月的天氣裡被澆了個透心涼。
“什麼破房子!明天就給我搬出去!”一聲虎嘯。
門外傳來黃瑤幸災樂禍的笑聲,不用看都知道她已經樂彎了腰。
浴室裡那隻倒黴的落湯雞也不由跟著笑了起來。
沐浴完畢,唐小虎換上居家服,用黃瑤的浴巾擦拭著頭發走出來,發現房間已經被簡單整理過,黃瑤正從椅子上抱起他的黑色羊絨外套,走向門邊的簡易衣架。
“啪”,一個小盒子從外套口袋裡滑落到地板上,全球統一的藍底白字紅包裝,上麵還加印了粗體放大的“XXL”。
黃瑤看著盒子,
唐小虎看著盒子。
黃瑤看著唐小虎。
唐小虎看著黃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