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學海辨儒法 秋意漸濃,山水蕭然,……(2 / 2)

秦時明月 雪暖江南 9235 字 10個月前

尉繚將一年的俸祿遞上的時候,扶蘇很不過意,但知是父王的意思後,隻得收下。

一日,有侍從呈上一卷帛書,扶蘇接過一看,吃了一驚,忙問道:“那送書之人呢?”

侍從莫名:“走了,他將名帖留下就走了,說主子說的,勿用回複。”

王延、李衡過來一看,原來帛書上是所捐的錢物清單,資額巨大,令他們又驚又喜,李衡看著落款,喃喃說:“南喬彆院,韓苓,王延,難道是王賁將軍的表弟,我們認識的那個韓苓?”

王延嗤笑道:“我們一起結伴出遊了那麼多次,你還看不出她是個女孩兒啊?!”

“女孩兒?!你瞎猜的吧?”看王延一臉鄙夷,李衡才恍然,“怪不得,怪不得,我老覺得她女氣,原來真是女孩兒呀。”

扶蘇問道:“你們認識?”

王延把與韓苓認識的經過約略說了一下,又將近日與韓苓相談甚歡、常結伴出遊的事兒也說了一番。

李衡甚是高興:“嘿嘿,想不到小子還挺大方呀。大公子,你不知道,一開始,我還真看不慣她那娘娘腔,可這小子,釣魚、射箭、騎馬,樣樣都行,嘿嘿。”

扶蘇看著像是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兒似的李衡,一時無語,轉頭看王延:“她是什麼人?”

“是王賁將軍的表妹,家裡做什麼的,倒是不清楚。她留下名帖,想來就是要我們去看她。”

李衡也道:“我們去看看。”

扶蘇心中諸多疑惑:“看看也好。”

翌日午後,扶蘇、王延、李衡三人帶著隨從,騎馬來到鹹陽城南郊,山水旖旎,滿目蔥翠,春日的暖陽將一切景致渲染得明豔奪目,經春雨洗滌過的泥土散發著醇和的氣息。

漸漸看到前麵屋舍儼然,三人下馬牽行,在岔道口有一人迎上來,原來是小豆子:“諸位公子,我家小姐讓我前來迎接。小卜,阿六,好久不見哦。”

小卜吃驚的看著穿了女裝的小豆子,頓時結結巴巴:“你……你,你,你是女娃娃?”

李衡雖然並沒有比小卜早知道多少時候,此時卻擺足了不屑的表情:“哼,傻瓜,她們主仆形貌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兒。”

王延實在受不了李衡:“好像你也沒看出來啊,李公子?”

扶蘇忍不住笑起來:“姑娘,勞煩你前麵帶路。”

再往前走一盞茶時分,眼前出現了一座院落,古樸典雅,院門上的匾額寫著“南喬彆院”四個字,筆勢剛硬,風骨自成。

扶蘇駐足凝望,過了一會兒,問道:“這字不知是哪位寫的?”

小豆子不假思索:“是我家表少爺模仿李斯大人寫的,我家小姐說,李斯的小篆天下第一,我家表少爺有他七分神髓呢。”

李衡終於忍不住:“小豆子,你知道李大人是我的什麼人嗎?”

“李公子是李大人的少子。”韓苓在門內應道,“是我韓苓的朋友。”

眾人向她看去,隻見韓苓盈盈獨立,纖秀嫋娜,秋水般明媚的眼波凝注在扶蘇身上。扶蘇知道眼前的女子定是韓苓,果然小豆子說:“諸位公子,這是我家小姐。小姐,這位就是扶蘇公子。”

扶蘇被她的眼光所攝,按下心中些微的詫異,揖手道:“韓小姐,扶蘇有禮,謝韓小姐饋贈之恩。”

韓苓笑得雍容大方:“那日在鹹陽城東,看到大公子解百姓之難,慚愧自己無能為力,近日大公子集資,令韓苓能略儘綿薄,又得大公子親臨道謝,餘願足矣。”

扶蘇、王延、李衡心中皆有太多疑問,卻不方便在這兒問,韓苓仿佛知道他們心中所想,笑意盈盈的將人引進正廳,又派人將三人的隨從帶去廂房喝茶休息。

正廳的陳設並不見得如何豪華奢靡,但處處可見主人的匠心:牆壁、柱子邊都飾以上等麻質的帷幔,色調淡雅柔和;幾、案均是楚地漆器,其上的雕紋細致傳神;坐席是上好的竹篾編織而成,因為天氣乍暖還寒,所以坐席上放著絲質的墊子,觸手柔滑,令人不禁心生歸家之感。

很快,仆從上茶後,無聲的退下。

韓苓抬手示意:“各位公子,請用茶。”

三人端起來各喝了一口,李衡已忍不住了:“韓苓,我們不是來喝茶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乾嘛穿了男裝和我們廝混?!”

韓苓笑意中隱約帶著幾分羞澀:“實在抱歉,原是我任性貪玩,聽表哥說鹹陽子弟常在一起騎馬打獵,心生豔羨,便央求表哥帶我同去。是表哥讓我穿了男裝,這樣騎馬方便,而且也好和大家一同遊玩。”

“我們近日常在一處,你居然從不說起,你……你可曾把我們當朋友?!”

“我說了呀,那日王延大哥問我,我已和他說了。”

“說了?!你幾時說過?王延?”

韓苓望向王延,王延見藏不住,隻好說了:“韓苓是和我說過,不過,我忘了告訴你了。”

李衡從坐席上蹦了起來,指著王延:“你好得很呀,不告訴我就算了,還罵我沒眼色,看不出她是女的,你……你……你氣死我了。”

其餘三人都笑起來。韓苓忍住笑,說:“實在抱歉,都是我不好。”

扶蘇側身看著韓苓:“韓小姐,他們兩人打鬨慣了,失禮之處,不要見怪。”

韓苓依舊像剛才那樣深深凝視著扶蘇的眼睛,眼波流轉,朱唇輕啟:“大公子非要叫我‘韓小姐’,如此見外?”

扶蘇在她灼熱的視線下微微紅了臉:“那恭敬不如從命,韓苓姑娘。扶蘇此次前來,一是為感謝姑娘慷慨饋贈,二是……”扶蘇忽然覺得措辭艱難,一時難以為繼。

韓苓知道扶蘇心中必有疑慮,隻作不知,回頭吩咐小豆子:“今日有貴客到來,吩咐廚房備飯。”

小豆子離去之後,韓苓便直說:“大公子所猜不錯,韓苓確實是有意請公子前來。”

扶蘇與她眼神相接,清澈如水的眼眸讓他願意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公子今年可是十六?”

扶蘇不知她為何會忽然有此一問,木然點頭。

“那日東城一見,韓苓……滿心傾慕,思君難忘,所以出此下策,以期一舉兩得。”

扶蘇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大膽直白,一時窘迫無語。

李衡心裡一怔,嘴上說道:“原來你是對大公子一見鐘情啊,妙極,妙極!”

王延打趣道:“妙在哪裡啊?”

“呃……”李衡回過味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吧?”

扶蘇不知如何作答,其實昨日晚間扶蘇去王後處請安,王後恰好也說起扶蘇到了婚配的年紀,問扶蘇可有心上之人,似乎嬴政已在考慮扶蘇的婚事,隻說若扶蘇有心上人,可以提出來考慮,眼前佳人如玉,可就此說到婚嫁,實在唐突,雖心中的疑慮去了不少,可卻無言以對,氣氛一時凝固。

幸好韓苓笑道:“不好意思,我開個玩笑,公子如此人才,自要絕色佳人方可相配,韓苓鄉野女子,哪敢高攀。”

王延幫著協調:“若是公子不允,王延倒是求之不得。”

李衡拿輕蔑的眼神覷著王延,話語很是損人:“韓苓能看上你嗎?!”

王延不知今日李衡哪兒氣兒不順,冷冷回了一句:“你若看上韓苓,想必是能成一段佳話的。”

眼見二人又要吵起來,扶蘇忙道:“韓苓姑娘抬愛,扶蘇喜不自勝,隻是扶蘇的婚事父王已有打算,可能要辜負姑娘一片美意了。姑娘的慷慨,不知扶蘇何以為報?”

韓苓笑得毫無芥蒂:“大公子言重了,韓苓這些許錢物,隻為救助百姓,哪需要大公子回報?”

話說到這個份上,雙方均已心底通透,於是隻把場麵上的話說來應付。

推了晚飯,草草辭彆出來,王延好奇道:“大公子,若撇開其他來看,韓苓才貌雙全,倒是公子的良配。”

扶蘇一路沉吟不語。

一日,一名男子欲潛入鹹陽宮行刺秦王,被侍衛當場抓獲,拿到廷尉府嚴刑拷打,發現此人是流亡的魏國人,因為秦王殘暴,致使他家破人亡,所以鋌而走險。李斯再三審問,確認他並無人指使,亦無幫凶接應,甚至連鹹陽宮的布防都不曾研究過,對此等“英勇無畏”之人倒也欽佩不已。本以為殺了他便可了結此案,沒想到有大臣指出那人是扶蘇安置的難民之一,嬴政已有不悅之色;春季冷暖交替,北城聚居的難民又感染了惡疾,秦國也有不少百姓傳染上了,一時藥價大漲,人心惶惶;燕、魏各國的百姓聚居一起,不時爭執鬥毆,秦國百姓不免怨聲載道;隨著戰爭的深入,源源不斷的百姓湧入此地等待救援,日前所得的錢糧早已入不敷出。

嬴政聽完鹹陽令的奏表,叫了扶蘇前來訓斥了一頓,末了,令他在書房閉門思過三日,後又加了一句:“讓尉繚和你一起受罰。”

扶蘇坐在書案前,翻閱著眼前放置的卷冊,語聲中難掩落寞:“孟夫子說要‘人和’,方能‘天下順’,可要做到人和,談何容易啊?”

“公子可是後悔當日收留那些流離的百姓了?”

扶蘇搖頭:“不是。若此情當前,扶蘇依然非救不可。”

尉繚點頭:“不錯,救人於危難是常人都有的惻隱之心;可公子是否想過,什麼才是君王之心?”

“君王之心,當‘治人’,以四海臣服為要。”

“對。那有惻隱之心,就足以使四海臣服了麼?”

“自然不能。可若無惻隱之心,夏桀、商紂不都是前車之鑒麼?”

“我的老師荀子一直認為夏桀、商紂即使施行仁政,亦難逃覆滅之禍。”

“哦,為何呢?”

“因為他們犯了‘治人’的大忌,便是以君王一己的好惡,而定天下子民的存亡。”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應當以法治天下?”

“孟軻說得對,惻隱之心乃是人的天性,不可違背;法理分明,卻是君王的手腕。若想要純熟的運用這個手腕,每做一個決定,必須接連預測下麵幾步,乃至幾十步的情況。”

“就如同下棋一般,通觀全局,子子慎落,才能運籌帷幄。可即便如此,依然可能不在掌控之內,又該如何?”

尉繚嗬嗬笑道:“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修煉到棋藝遠高於對手。”

扶蘇點頭:“扶蘇日前之舉,錯在未有長遠的謀算。”

“是。如今,公子可有補救之法?”

扶蘇凝神思索了一陣,斟酌道:“已收留的百姓將燕、魏等各國的分開治理,選妥當的人加以管束;至於仍在湧入的難民,隻能驅逐了。”

尉繚搖頭:“那不是違背了公子當初的救人之心了嗎,而且被驅逐的百姓很容易鋌而走險。”

“可如今收容他們反而是害了他們。”

“公子收容他們,是希望他們度過難關,終能自給自足、安身立命,可是按公子的辦法,他們能安居樂業嗎?”

扶蘇也知道莫說選出的人難以管轄,即使有這樣的人才,各國百姓分治,難免自成一體,隻要稍加鼓動,更難控製;驅趕他們,自然免除麻煩,但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讓人不忍,也容易逼他們作亂。想來想去,最後,頹喪的搖搖頭:“扶蘇無能,懇請先生指教。”

尉繚道:“公子還記得讀過的《韓非子》麼?仔細想想,公子必能有好主意。”

三日之後,扶蘇向嬴政提出建議:各國百姓,有願意留下者,家中青年男子收編入秦國軍隊,隨各位將軍前線作戰;若不願入伍者,給予盤纏,立即回鄉,不得在秦國滯留,違者立斬;在城北務農者,不得鬥毆生事,由鹹陽令曹選管轄,一切依秦國法令行事,一年之後,三年之內,陸續歸還國庫資助的錢糧,若違此令,亦驅逐。

嬴政聽後,沉默半晌,道:“準奏!”

鹹陽令曹選苦著臉接了旨意,出了大殿後,看到扶蘇,深深一揖:“大公子好計謀啊,曹選至少一年沒有好覺睡了。”

扶蘇忍俊不禁:“曹大人能者多勞,辛苦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