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是一愣。
韓苓見他一人,想必是有暗衛在四周,隻不知道他為何會在這裡,行禮道:“民女拜見大公子。”
扶蘇頷首回禮:“韓姑娘。”
兩人禮數周到得就像在宮廷宴會上一般,四叔不自禁的一哆嗦。
韓苓瞬息之間已有百轉千回,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必須有合理的解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實情:“大公子,韓苓在附近有間宅院,一起去喝杯茶,好麼?”
扶蘇點頭,暗影中走出一男子,一聲不響地跟著。
那處院落距離王宮不遠,坐落在市井之中,沒有任何特彆之處,四叔去敲門,過了不久,有一男子應門,門洞後的臉滿是睡意:“你們……四叔?”
四叔點頭,男子隨即看到後麵的人,忙將門打開,站在一旁,等大家都進去了,才將門關上。
韓苓將扶蘇引至內堂一間雅室,很快就有仆婢端上茶來,韓苓忽然問道:“大公子,喝酒嗎?”
扶蘇詫異地看著她,韓苓大笑:“公子放心,沒有下毒。”
扶蘇不知她意欲何為,隻幽幽地看著她。
韓苓尷尬:“開個玩笑,請大公子不要介意。”
扶蘇微笑:“這裡看起來不錯。”
韓苓點頭:“是不錯。我在這裡住過兩年,兩年間,我不曾踏出這院落一步。因為父王費儘辛苦才能將我送到這裡以另一個身份活下去。”
扶蘇字斟句酌:“韓王既然費儘辛苦,必定不會隻是要讓你活下去。”
“大公子猜得不錯,國仇家恨,從此相隨。”
“所以,當初之助,是為了……我?”
“是。但我隻為欽慕公子風采。你可記得我說過東城門外,你救助流離百姓的情景,當時,我……”
扶蘇心想,在這之前,她早已設法與王延、李衡成為好友,難道也是“欽慕他們的風采”,忍不住提醒她:“多謝韓姑娘抬愛。你能實言相告……”頓了一下,“就,不怕從此再無寧日嗎?”
韓苓凝視著他的眼睛:“我賭公子對我不忍。”
扶蘇亦仔細地看著她,看到她眼神中的頑皮,不禁想笑,知道她今天有恃無恐,言語間難辨真偽,遂起身告辭。
韓苓也不挽留。
看著扶蘇走到門口,韓苓忽然問:“大公子今日為何在此?”
扶蘇停步,轉身看她:“你以為呢?”
韓苓笑而不答。
扶蘇作揖說道:“扶蘇告辭。”
出了這所宅院,暗衛隱去,扶蘇獨自前行,月上中天,街上幾乎已無燈火,隻有月色皎潔,澄清如水。
扶蘇回想著韓苓所說的兩年不曾走出院落的話,不禁歎息,若她不是女子,隻怕根本不可能有機會逃脫,比起其他韓國王室之人,她算是幸運至極了。她說自己不忍,雖是調侃,但隻怕自己真不忍讓她有任何損傷。
“不忍?”扶蘇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停住腳步,飛快地跑回去,用力的敲門。
開門的仍然是那男子,見是扶蘇,便道:“公子可是找我家小姐?她已經離開了,她讓小的轉告公子,有緣自會相見。”
“她去了哪裡?”
男子直搖頭:“小姐隻說了這麼多,彆的小人一概不知,公子莫怪。”
扶蘇知道他的話不假,頹然辭去。
楚國都城壽春城內,百姓奔走相告楚王決定傾一國之力迎戰秦國鐵騎,一石激起千層浪。
子淵是楚國都尉,近日他異常忙碌。先是愛妾的弟弟與人鬥毆,出了人命;接著妻子的遠房親戚到府裡借住,要子淵幫忙為女兒尋一門好親事;子淵接受看守大軍糧餉的任務,如此重大的責任讓他無暇顧及家中瑣碎,讓妻子自己去想法子,偏偏那小丫頭仗著有幾分姿色,極難伺候;更可惡的是,糧餉三天兩頭有人在打主意,有幾次,若非守衛森嚴,隻怕已被劫去……凡此種種,真讓他憂心如焚。
偏此時,又有人上奏指責他年前屯軍克扣軍餉。這純屬子虛烏有,楚王也知道,可為表示公正嚴明,不得已派人將賬目重新翻查一遍。本來不過掩人耳目之舉,可那受命查賬之人不知得了什麼人的唆使,隔三差五來府裡詢問賬目上的“問題”,刁難之意甚為明顯。
子淵在焦頭爛額之際,終於聽到一個好消息:楚國大勝秦國。
韓苓看著泉心派人送來的密報,轉頭問倉海君:“先生,以眼下形勢,劫下楚國糧餉為我們所用,可好?”
倉海君笑道:“公主,即使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劫了糧餉,這麼大批的物資沒處存放,也無人看管啊。”
四叔也笑:“如今,最頭疼的就是看管糧餉的人了。”
送信的使者說:“除了我們,還有好幾撥人在打楚國糧餉的主意,屬下暫時不能確定都是哪些人。”
倉海君點頭:“想來不過是趙、魏、燕各國的勢力。若是秦國的人馬,必定會劫走糧餉,以期釜底抽薪。”
送信的使者又說:“屬下偶然之間還探聽到,秦國大公子扶蘇也在楚國。”
韓苓不解,看著倉海君等候他解釋。
倉海君轉頭看張良:“張公子以為呢?”
張良略一思索,回答道:“秦國一貫遠交近攻,擅長施離間計,隻是這次居然是大公子親力親為,他們就不怕失手,扶蘇反倒成為人質嗎?”
倉海君搖頭:“我們的人能得到這個消息,其他人也能得到。派人盯著,看情況再定。秦國的大公子,沒有人敢隨便動的;我們也不必輕易去碰這燙手的山芋。”
韓苓心底滋味難辨。
楚國郢城西街新開了一家酒館,老板延是位青年男子,說原是魏國人,父親死於戰亂中,所以流落到楚國,以家傳的釀酒手藝求生。郢城人去嘗過新鮮,也有讚的,也有貶的,延也遭到楚國本地人的排擠,但勉強算是立下了腳跟。
冬日的第一場雪飄落的時候,郢城的百姓大多呆在家裡等著過年了。雪不大,地氣也還暖和,所以雪花隻在屋頂、枝頭零零落落積了一些。
酒館的後院廂房裡,李衡看著一身楚國酒館老板打扮的王延,憋著笑:“好久不見啊,王老板。”說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王延懶得理他,接過小廝遞來的酒壺,給扶蘇斟了一鐘:“大公子,這是從東郡運過來的上好的酒,不是那些個半吊子現釀的,你嘗嘗。”
扶蘇依言抿了一口,忽然也生了捉弄之心:“王老板的酒,果然是好。”
王延哀嚎了一聲,苦著臉說:“大公子,你說要真正了解楚國,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開酒館、飯莊、娼妓坊了。後兩樣又麻煩,又缺乏經驗,阿六家現成的釀酒手藝,開家酒館,倒也方便。如今卻被你們取笑。”
李衡笑得更厲害:“自然是開娼妓坊方便,於你,特彆方便。”
王延照著李衡屁股一腳踹去,李衡趕忙躲開,扶蘇看著他們,眉眼間點染著笑意,姿態中儘是溫暖。
用過晚飯,王延帶扶蘇、李衡到地下的密室中,三人圍在正中的沙泥拚成的地形圖前,王延將秦楚戰況在地形圖上演示了出來:李信因為秦楚接界多為平原,無險可扼,所以認為當秦軍向楚進攻時,楚軍必將兵力集中於汝水兩岸,於是他采取兩翼鉗形攻勢,包圍殲滅楚軍。命蒙恬指揮部分兵力,從正麵進攻楚軍,主力由李信親自指揮,從汝水以南,迂回至楚軍左側翼,與蒙恬軍會師,包圍楚軍,聚而殲之。
項燕不愧為名將,他誘李信孤軍深入,後率楚軍主力,兼程急進,追擊他們。李信戰敗,率軍往城父方向撤退。楚軍乘勝猛追,秦軍連日所築營壘,都被楚軍攻破,都尉一級將領有七人陣亡,李信損失慘重,多虧蒙恬軍的掩護,得以突圍逃回秦境,才免被俘。
扶蘇、李衡聽完後,沉默良久。
王延歎口氣:“楚王負芻傾一國之力,抵抗秦國,項燕用兵膽大心細,實力的確不容小覷啊。”
扶蘇搖頭:“李信雖敗,秦國未敗。李信可以敗,項燕不能敗。”
王延、李衡點頭,王延說道:“公子所言甚是。”
扶蘇道:“我在韓國的時候,聽到百姓說,韓王安知道滅國已成定局,所以早先做好了一切安排,留下了足夠的人力、財力,所以韓國雖亡,實力猶在。我想,楚王必定也早有安排。”
王延點頭:“我立即設法探聽,請公子靜候。”
扶蘇想了一下,決定實說:“韓苓,隻怕是韓國的公主。”
李衡迷惑:“哪個韓苓?”看了他們兩人的臉色,吃驚地說,“真是那個韓苓?”見王延一臉你才知道的樣子,不禁大怒:“你怎麼回回不早說,我……我……唉……那臭丫頭,騙了我們幾回了?”
王延:“如此說來,她接近我們,隻怕另有所圖。”
李衡脫口道:“她不是想嫁大公子嗎……啊……我明白了,她想嫁給大公子,然後伺機擊殺大王,然後……”
看著無語的兩人,李衡聲音漸漸消失,半晌,不耐煩地說:“她到底想做什麼,你們聰明人,說給我聽吧。看我出醜,很有趣麼?”
扶蘇搖頭:“她目的必是要複國複仇,至於她有多少實力、會以什麼方式,目前我也不清楚。”
王延剛要說話,李衡趕忙搶先說:“公子,這次我去探查。”
扶蘇看了李衡一眼,點頭,李衡忽然覺得扶蘇的眼神中儘是自己看不懂的話語,又不想問,自己和自己在心裡較勁。
王延考慮了一會兒,提醒道:“大公子,韓苓不會是想借楚國之力複國吧,據探子回報,韓、趙、魏各國都有勢力滲入楚國,燕國雖自顧不暇,但似乎也蠢蠢欲動。眼前最擔心的是楚國借助各國的財力,和齊國聯合抗秦,那就比較麻煩了。”
扶蘇微笑:“當年韓、趙、魏、燕危亡之時,楚國未曾伸手援助,如今自然也不可能指望他們相救;至於齊國,尉繚大人已親自出使,必能說服齊王袖手旁觀。”
三日後,探子回報:楚王留了幾手後路,一是往東去吳越之地,一是往南去鬆陽郡,至於最終如何,還要再細細勘察。
雪後初晴,陽光明媚,冷冽的空氣中跳躍著明快的亮色,叫人不由自主心情愉悅起來。可李衡卻鬱鬱寡歡,獨自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呆呆看著小廝們掃雪。
扶蘇從屋裡走出來,恰好看到李衡從呆愣中忽然覺醒,他猛然躍起,上了屋頂;屋頂上的雪尚未融化,無處可坐,李衡無趣,訕訕躍下,見到扶蘇,抬手行禮。
扶蘇含笑回禮,在他先前的石凳上坐下,剛要和李衡說話,元豐從屋裡拿了個絲質的坐墊出來,嘮叨著:“公子,石頭上涼,得把這個墊上。隋公公常和我們說,冬天不可以坐在外頭,我是把這話牢牢記住的,公子……”
扶蘇笑起來:“我也記住啦。”
李衡正磨磨唧唧的蹭過來,聽見這話,也笑了,扶蘇抬頭看著他,等他說話。
李衡轉頭衝屋裡大喊:“小卜,把那個絹帛拿來。”很快,小卜從屋裡竄出來,把一卷帛書交給李衡,李衡遞給扶蘇。扶蘇打開一看,隻有八個字:“知君入楚,千萬小心。”
扶蘇問道:“是她交給你的?”
“嗯。”李衡的聲音悶悶的,“我們這裡有她的眼線,不過,我也派人跟著她們了。她身邊應該有高人相助,也不用咱們操心了。”
扶蘇知道李衡最是心誠,若被他認作朋友,是不會輕易更改的,想要安慰他幾句,卻又無從說起,隻得作罷。
尉繚飛鴿傳書,令李衡在楚國散播項燕功高震主的言論。李衡看著手裡的帛書,疑惑地自言自語:“如今楚國上下都指望項燕,我這麼做有用嗎……”
王延接過帛書,看了一眼:“你太小看楚王啦。自古君王之心最是難測,你做得再好,難保哪天就起了疑心。你想想李牧?”
扶蘇回味著“自古君王之心最是難測”一句,五味雜陳。
除夕之夜,萬家團圓。
隻是這一年的除夕,於楚國人而言,更多的是一種恐懼:秦王嬴政在李信失敗後,重新起用王翦,他甚至移樽就教,親往王翦家鄉頻陽,邀請王翦出任秦軍統帥。王翦謝絕說身體不好,難以從命。秦王堅持請他出征,並問他有什麼要求。王翦說:“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60萬人不可”。秦王應允。於是王翦接替李信,擔任秦軍統帥,率領60萬大軍即將開赴楚國,對楚作戰。
韓苓在王賁家中住過一年多,深知王翦老謀深算、謹慎細致,出征以來,幾乎不曾有過敗績。60萬人馬,於已然衰弱、空有形貌的楚國而言,綽綽有餘。
聽了韓苓的描述,張良歎氣:“看來,楚國危矣。”
四叔遲疑道:“項燕將軍也許有對策呢?”
倉海君沉默了良久,終於說道:“張公子,壽春不宜久留,你帶公主到齊國去吧。”
韓苓側身看著張良,張良詢問道:“如今有什麼舉措,於我們而言是最有利的?”
倉海君歎息:“項燕能勝,是因為秦國所施策略有誤。如今啟用王翦,大勢去矣。我們趁楚國動蕩,多聚錢財,多收人才,以充實力,是為上策。據我觀察,楚國大臣,實屬酒囊飯袋,不必去爭取了;還是另覓人選,自己培養吧。”
張良也歎了口氣,任你雄心萬丈,奈何財力匱乏、人力短缺,人生蒼涼,一至於斯。回轉視線,看向韓苓,歉意頓生:“公主,隻怕又要流離了。”
韓苓知他難過,強作笑顏:“好啊,我還沒有去過齊國呢。再說,實在無處可去,我回秦國做回王賁的表妹就是。”
正說著,小豆子敲門進來:“小姐,這裡有給你的帛書。”
韓苓接過來一看,清雅的字跡寫著一行字:正月初三黃昏,壽春城郊淮水渡口。
張良就她的手裡,看到了內容,疑惑道:“誰送來的,什麼意思?”
韓苓心中猜到,卻不言語。
小豆子說:“是信鴿送來的,腳上的鐵圈上刻了小姐的名字。”
張良一驚,韓苓安慰他道:“這應該是扶蘇公子的邀約。”
“扶蘇?”倉海君眼睛一亮,“他約你相見?你可知為了何事?”
韓苓搖頭,張良斟酌道:“他到壽春,必是要用計除去項燕;此時約你相見,豈不奇怪?”
倉海君直說:“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結交秦國大公子,有利無弊。”
韓苓仍作男子打扮,騎馬來到淮水渡口。
寒風陣陣中,見淮水岸邊枯柳樹下一人一馬:人,一剪側影,衣襟飄飛,風流俊雅;馬,矯健雄壯,神清氣朗,在黃昏的夕照中真有如畫一般神韻,不知不覺間勒住了韁繩。
扶蘇聽到馬蹄聲,轉身看過來,見是韓苓,不禁微笑,緩緩上前,伸出手來。
韓苓握住他手,右腿在馬頭前掠過,兩腿並攏,跳下馬背,收回手,拍拍馬頭:“小四,乖啊,自己去吃草。”
那馬似乎能聽懂她的話,在她身上親昵地蹭了兩下,然後跑到淮水邊去了。
扶蘇打量了一下韓苓,問道:“冷不冷?”
韓苓伸手給他看手上的手套,又指著身上的衣裳:“我穿了皮的啦,倒是你,怎麼穿這麼少?”
扶蘇不答,韓苓信步走到剛才扶蘇站的柳樹下,回眸一笑:“你等很久了?”
“沒有,也是剛到。”
韓苓抬頭看他:“楚國必定也知道你的行蹤,你單獨來見我,這樣好嗎?”
“以楚國之力,想要抓我,隻怕很難;即使抓住了我,也不會傷我性命。”
“那你父王不是得想法子救你。”
扶蘇微笑:“一時的得失,難換楚國必定的命數。”
韓苓心中湧起一陣苦澀,是啊,這就是強國的公子的自信;聽說燕國已將太子丹的人頭拿來乞求一時的苟安,弱國的太子,竟是輕賤如此。想到這些,語氣不免生硬:“公子約見,有何指教?”
扶蘇看她神色間悲傷落寞,柔聲道:“日前,多謝關心。”
韓苓輕笑:“是韓苓多慮了。你是秦國大公子,天下間,哪有你懼怕之事呢?”
扶蘇不知她為什麼突然話語尖刻,略一遲疑,從馬背上取下一個錦盒,交到韓苓手中:“這是楚國公子昌平的印信,昌平曾在秦國為官,如今回到楚國,必會爭楚王之位,希望這印信能幫到你。”
韓苓低頭細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昌平久居秦國,必已見棄於楚王,在楚國又無牢固的根基,自己若能助他登上楚王之位,那麼韓楚便成盟友。隻是,這於扶蘇有什麼意義?
扶蘇的聲音依舊清越柔和:“從小到大,我最敬佩父王,他剛毅果斷、知人善用,滿朝文武無不臣服在他的威嚴之下。他要統一天下,使四海歸心,從此永絕戰亂。他的夢想,也是我的夢想。那時的我,從沒有想到被征服的國家是怎樣的境況。潁川一彆,我想了很多,複國是你的夢想,我沒有權力勸你放棄。所以今天我想用昌平印信換你一個承諾,若你能夠借昌平之力,得複國之機,那麼請珍惜自己性命;若終究還是成鏡花水月,請回到鹹陽,以王翦將軍親戚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韓苓心中感動,扶蘇的打算,是自己眼下最好的選擇,鹹陽之諾,幾乎等同於是扶蘇對自己安全的承諾,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儘心,遂正色道:“好,一言為定!”
聽完韓苓的敘述,倉海君、張良、四叔都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張良打破沉寂:“公主,若是昌平終究為秦國所滅,你確定要依照諾言放棄複國?”
“是!”
“糊塗!”張良極力克製上竄的怒火。
四叔提醒:“張公子!”
倉海君將手中的卷冊放到一旁,拿手指敲著桌子,連連點頭,若有所思地說:“扶蘇此舉,就等於是以最好的方式逼你自己放棄,真是高明……等於給秦國除去了一個隱藏的宿敵啊。”
張良冷笑:“哪有那麼容易?滅國之恨,不死不休。”
韓苓在心底歎息,默不作聲。
倉海君盤算,以目前韓國僅存的實力,即使傾力相助,隻怕也是杯水車薪,昌平也未必看得上眼。
張良見倉海君不說話,隻好轉頭向四叔道:“四叔,你的意思呢?”
四叔是當年韓王最信任的內侍,當年韓苓出逃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照應的,如今一切錢糧的調配也都由他經手,他的話在韓苓心中極有分量。
四叔木著一張臉:“公主怎麼說,便怎麼辦。”
張良跪在韓苓麵前,懇切地說:“張良祖孫三代,世受韓王器重,大王將公主托付給我,張良無時無刻不殫精竭慮,隻為保公主平安,期複國殺敵。公主如今……公主致張良於何地,致千百韓國將士於何地?”
“公子的意思,昌平之助也不過是美夢一場?”
“話不是這麼說。我們儘人事,聽天命,但是公主若存了半途而廢之意,隻怕寒了我們的心。複國之路也許征程漫漫,但不可滅了誌氣啊。”
韓苓點頭:“請公子聯絡昌平公子,我們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