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結連理 王延近日心事……(1 / 2)

秦時明月 雪暖江南 10621 字 10個月前

王延近日心事重重。

他有心要做一番大事,可是祖父王綰已然辭去秦國丞相之職,打算帶家人回鄉頤養天年;師父王翦辭去秦國大將軍之職,嬴政不僅欣然同意,還讓王賁陪他父親一起回鄉……眾人都猜測,秦國朝局將會有重大改變,掌控秦國未來□□勢的,大家一致認為會是李斯,掌控軍事的會是誰,倒是眾說紛紜,是年少輕狂的李信抑或是少年老成的蒙恬呢,不得而知……可不管是誰,都似乎與王延關係不大。

王延不想跟祖父回鄉,可是,留在鹹陽又能如何呢?

王家如今門庭冷落,王延很想找人訴說,可是,竟然沒有人可以交心暢聊的。扶蘇、李衡是自己從小到大的朋友,可是,扶蘇最近連人都看不到,即使能見到他,王延也不知該怎麼和他說,扶蘇日漸的深沉內斂的性子讓他覺得越來越遙遠,而李衡,哎,這個李衡,王延想到他春風得意的“嘴臉”,忽然就沒有了傾訴的願望……

王延坐在幾案之前,心不在焉地翻看著《呂氏春秋》,買履的鄭人“寧信度,不自信”,王延暗笑此人錯就錯在他以為天下人買鞋都憑據尺碼,所以沒有尺碼是萬萬不可的,而沒有意識到尺碼由腳而生,實在愚蠢——這麼想著,忽然一驚,是啊,天下人都這麼以為,便一定是對的麼?李斯能不能做丞相,不在於天下人怎麼看,而是取決於嬴政的想法,嬴政需要李斯這樣一個丞相嗎?即使李斯繼任相位,將來終究的扶蘇的臣子,扶蘇的想法才至關重要,那一瞬間,王延仿佛豁然開朗……

那麼,扶蘇去哪裡了呢?

扶蘇最近也是心事重重。

禦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為嬴政商議稱號,他們認為古代有天皇、地皇和泰皇,其中泰皇最好,所以,給嬴政定的稱號是“泰皇”,可嬴政覺得自己統一中國,功勞很大,他認為自己有三皇的品德,也有五帝那樣的功勞,所以他用了“皇”和“帝”,給自己定的稱號叫“皇帝”。

定下稱號後,王綰主張像西周一樣實行分封製度,把皇帝的兄弟、兒子還有功臣們封到各地,讓他們治理地方,保持國家的穩定。但是李斯反對,說那樣不但不會安定,反而會像東周一樣混亂,他主張加強皇帝的權利,即由中央集權,由皇帝直接任命、罷免地方的官員。嬴政用了李斯的意見,實行了郡縣製,並且逼迫王綰辭去相位,還讓王翦王賁兩人一齊解甲歸田。

所以,當扶蘇向父皇提與韓苓的婚事,嬴政考慮到王翦王賁的原因,一口回絕了。

扶蘇為此生平第一次與父親起重大的衝突,嬴政一怒之下,命扶蘇到上林監工宮苑的修建並反省自己的過錯。

上林在鹹陽城西,有霸、產、涇、渭、豐、鎬、牢、橘八水出入其中,風景秀麗,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秦國幾朝的國君先後在這裡修建了一些行宮,嬴政希望能在此基礎上再行擴大,並連成一片,聚皇家氣魄,展萬世基業,所以召集了民工大興土木。

秋風獵獵,扶蘇一襲白袍,悄立於太液池畔,凝目遠眺,在青山綠水之間,如新竹迎風、白茶帶露。

鹹陽令曹選戰戰兢兢地述說著工匠要如何挖太液池土堆成島嶼,以象征東海神山雲雲……扶蘇收回目光,仔細地看著曹選,看得曹選頭皮發麻了,才嘴角微彎,揶揄道:“曹大人如此了解我父皇的喜好,真是難為你了。”

“卑職儘力而已。”曹選不敢多話,可是看扶蘇不說話,又不能像他一樣回看他,曹選尷尬地搓了搓手,心一橫,索性直說:“大公子如果覺得沒有問題,那麼卑職就命人照此辦理?”

扶蘇點了點頭,看曹選要告退,輕聲道:“曹大人,此次所召集的工匠,不管以往是哪裡人,如今都是大秦子民,曹大人必定要善待他們,否則,父皇怪罪,扶蘇也難從中辯解。曹大人可明白?”

曹選躬身允諾:“是,卑職明白。”

看曹選離去,扶蘇帶著元豐等一眾內侍沿著堤岸緩緩而行,扶蘇向元豐使個眼色,元豐讓內侍遠遠地跟著,自己走到扶蘇身邊,扶蘇才問道:“韓苓到鹹陽了嗎?”元豐點頭:“已經到了。”扶蘇歎口氣:“事到如今,我該怎麼辦?”

元豐稍一猶豫,還是說了實話:“公子,韓姑娘對公子,那的確是好;可是,她畢竟是……聽說,這次她身邊的謀臣張良,並沒有跟她一起入鹹陽……這……萬一她有什麼心思……公子……元豐也覺得公子還是忘了她吧……”

扶蘇側身看著元豐,元豐雖知扶蘇心善,但此番言語實在涉及個人情感,心慌意亂之下,撲通跪倒:“公子……”

扶蘇伸手將他拉起,溫言道:“我的心意,你都知道,如果能舍下她,我就不必與父皇起如此大的爭執了,怪我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隻是現在,尉繚大人不知所蹤,我……誰能賜我兩全之策?”

元豐知道扶蘇已將自己看作手足摯友,心中感動,便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如果知道皇上會給公子選哪家的閨秀,咱們讓韓姑娘冒充她,行不行呢?”

扶蘇笑了:“怎麼可能呢?當那名女子被父皇選中的時候,她就同時成為兩方的質子,無論是哪一方,都不可能讓人隨意冒充……”

處理完當天上林苑的事,扶蘇長出一口氣,站起來,正想出去走走,元豐進來稟報:“大公子,皇上派人給公子傳信,是口信。”

扶蘇注意到元豐使的眼色,應道:“請!”

看到來傳旨的內侍中熟悉的身影,扶蘇心中一凜,麵上絲毫不動聲色,按儀注跪下接旨。

那名內侍卻不宣讀嬴政旨意,隻說:“是陛下口諭,命公子一人接旨。”

元豐立即示意眾人退下,自己也躬身退出,貼心地將門關上,立在門口,卻是憂心忡忡。

扶蘇看眾人都退出去之後,長身而起,握住眼前人的雙手:“韓苓,你……你來了?”

韓苓心中也是既歡喜又憂傷,與扶蘇目光相接,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之中。

扶蘇拉著她的手,坐在屋內臨水的窗戶下,將窗子打開確定無人之後,仔細端詳著韓苓的形容,良久才道:“你都聽說了?”

“是。公子的情意,韓苓感同身受。”

“是我自己愚鈍,考慮不夠周全。現在我想了很多法子,正好,你來看看,哪個辦法比較好。”

韓苓看他愁眉深鎖,知道他必定還沒有想到好辦法,所以略一思索,便扯開話題:“公子,辦法我們一起想,不急。有兩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一是張良,他沒有跟我到鹹陽來,他說注定此生與嬴政不死不休,我想人各有誌,所以沒有勉強他;二是阿房,她……入宮了。”

扶蘇聽到這話一愣:“入宮?齊——國?”

韓苓看扶蘇臉色漸漸改變,知道他已經明白:“是秦國王宮。”

扶蘇震驚:“你是說,阿房她……在我父皇身邊?”

韓苓點頭:“是的,是齊王建把他送進秦國王宮的,應該是有投誠討好的意思。”

扶蘇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麵,低頭沉吟:“阿房決非普通的女子,你說她是楚國樂師之女,她的未婚夫婿是叫莫翎,這確實嗎?”

“她是這麼說的,我也派人查了,應該不假。”

“這位叫莫翎的將軍,現在是不是也在秦國?”

“他是昌平屬下,滅楚之戰時,沒有了音訊,不外乎是戰死、逃亡、被俘。被俘的可能性最大……”

“好,我派人去查。”

嬴政定下的扶蘇妻子人選是李斯的女兒!

扶蘇得到信息,飛馬趕回鹹陽宮。

隋宏輕手輕腳地將寢殿中的燈熄到隻剩一盞,看嬴政靠在臥榻邊神思不屬,非常謹慎地說道:“陛下,秋深露重,大公子還在殿外跪著……”

嬴政想了想,抬手示意隋宏將燈再點起來:“讓他進來吧。”

隋宏料扶蘇從傍晚跪到深夜,已是腿腳麻木,傳完話後,伸手攙扶蘇起身,扶蘇心中感激,輕聲致謝:“多謝隨公公。”

進入寢殿,扶蘇再度跪下:“父皇,萬歲金安。惹父皇動怒,實在是兒臣該死。”

嬴政示意隋宏出去看著,隨即緩緩地問道:“扶蘇,在上林這麼些天,你可都想明白了?”

“是,兒臣明白父皇一片苦心。李大人是秦國柱石,聯姻結親理所應當,隻求父皇聽聽兒臣不願如此的理由。”

嬴政忽然咳嗽起來,麵上儘是痛苦之色,扶蘇焦心地看著他,想上前卻又不敢,嬴政看到他擔憂的眼神,心一軟,待緩過來之後,招手讓扶蘇近前。

扶蘇扶著父親靠到軟塌的倚靠上,看嬴政麵色好了一些,重又在榻前跪下,他一直知道父親最不願彆人提起他身體不適的話題,但……扶蘇想到趙祈,垂眸斟酌要不要讓徐福進宮試試看。

嬴政看他半晌不說話,問道:“怎麼不說你的理由了?”

扶蘇回過神,將自己一路過來時早已想好的說辭一一道來:“父皇,如今李斯大人已是秦國宰相,長公子李由文武全才,即日要去駐守三川,他和他的弟弟們多娶我秦國公主為妻……嬴李兩家不可謂不親近……但是……秦國終究是該姓嬴,所以……李大人不該成為第二個呂不韋,此其一也。其二,王翦、王賁將軍雖說告老還鄉,但畢竟曾經有功於我大秦,扶蘇能夠與兩位王將軍結親,實在是三生之幸,天下百姓必定也稱頌父皇寬厚仁愛、體恤忠臣。”

嬴政默然半晌,方道:“你說得也有道理,朕再作計較吧。”

李家的書房內,李斯、李由枯坐其間已有多時,可都默不作聲。

李斯今天聽嬴政宣布大公子扶蘇與韓苓、二公子澄嶽與自己女兒李蓉的婚事時,是著實吃了一驚的,雖然從來沒有人說是扶蘇與李蓉聯姻,可幾乎滿朝都以為這是毫無疑義的事,卻如此猝不及防地轉為這樣一個結果,李斯自以為在人前應對尚算得體,可回到家,和兒子李由兩個人的時候,便不再隱藏心中的憤怒和恐懼了。

李由也是說不出的煩鬱,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李家一門顯赫,可是,越是站得高,越不能接受失去或者失敗。

李由斟酌:“要不把李衡叫來,扶蘇的心思,他應該比較清楚。”

李斯點點頭,仔細想了想,囑咐李由:“由兒,衡兒是個實心眼的孩子,有些處世之道,該教的自然要教,但能不能領悟,要看他自己造化,也不必太過強求……”

李由辨出父親話語中對心愛的小兒子的憐愛和苦澀,心裡苦笑:“我還不知道李衡的性子嗎,可是,再單純善良,也可以被逼得圓滑狠毒,就看忍不忍心了。”

李衡明白父兄的意思,他當然也知道扶蘇對韓苓的堅持,心中幾番猶豫,終究選擇緘默不言。

李斯歎了口氣,李由瞪了李衡一眼:“你呀,真該長點心眼。”

秦統一六國之後,除了秦始皇舉行的慶賀大典之外,舉國上下最津津樂道的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婚禮了。

有人記得堂皇盛大的場麵,有人惦念鋪陳繁複的儀式,有人描述公子佳人的秀色,有人讚歎衣著佩飾的華美……

而扶蘇記憶中最深刻的是韓苓的一句話:“從今往後,韓苓是扶蘇的妻子,隻是扶蘇的妻子。”

初冬的早晨,淡淡的陽光灑下,冷冽的空氣裡忽然又多了鮮活而明朗的色彩。

小豆子在泉心以及四名宮女的幫助下終於把韓苓的服飾全部穿戴整齊,回頭看著已經急過了頭雙眼失神的元豐吐了吐舌頭:“嘿嘿,總算是好了……”泉心伸手扶著韓苓,歉意地說:“泉心糊塗,明日定不會如此。”

韓苓看著泉心微笑點頭,隨即看向裝束齊整、儀態溫雅的丈夫扶蘇,暈生雙頰,扶蘇的笑意中有寵溺也有調侃,緩緩向她伸出右手,韓苓乖巧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兩人神情都是又羞澀又甜蜜,扶蘇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韓苓借勢站起身來,兩人攜手向外走去。

元豐和小豆子對視一眼,又想笑,又得使勁憋住,辛苦得很。

泉心橫了他倆一眼,一臉淡漠地跟了出去。

拜見了皇帝和皇後,扶蘇和韓苓又去各宮拜見了嬪妃以上的宮眷,隨侍的內官將他們帶到清泉宮的時候,兩人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被封為酈妃的阿房。

眼前美人如玉,豔色無雙,錦服華袍襯國色天香,俊眼修眉展嫋娜風流,天下美人,至此儘矣!

待兩人見禮已畢,阿房朱唇輕啟:“公子,夫人,請坐。燕嬤嬤,看茶。”

扶蘇、韓苓在席上坐下。

韓苓品著燕嬤嬤送上的茶水,微笑道:“酈妃娘娘真是人間絕色,隻有天子才堪與你匹配。”

阿房眼鋒從韓苓臉上掠過,亦微笑回應:“夫人此言差矣,是阿房有幸,能匹配天子。”

韓苓心中一涼,知道她不會說實話了,可仍是不死心,繼續試探:“聽聞娘娘是臨淄人氏,不知道在鹹陽,是不是住得慣呢?”

阿房依舊笑道:“阿房自小四海飄零,到得鹹陽,遇見陛下,才有了家的感覺。倒是夫人,住得慣嗎?”

韓苓的笑容幾乎要僵在臉上,但她反應極快,瞬時便低頭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微微欠身,恭敬答道:“謝娘娘關心,韓苓很好。”

回到長英殿,換上便服,元豐泉心等人一並退下之後,韓苓才長舒了一口氣:“扶蘇,看來,阿房的確不簡單。”

扶蘇點頭:“我已經派人查了,並沒有叫莫翎的降將。這有三種可能,要麼是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要麼是已經戰死,要麼是他改換了名姓。但是,俘虜完全沒有必要改名換姓,不是嗎,除非他另有所圖……”

“如果是阿房說謊,她捏造這麼個人出來,似乎也毫無必要;那麼就假定有這麼個人,若是已經戰死,你問了這麼多人,沒有道理一點訊息也沒有,同樣的道理,若是他被俘,也不會沒有一點消息。所以,他應該是與他的舊部一起隱瞞了身份,有所圖謀。”

扶蘇苦笑:“不錯,接下來,就看他性子是急是緩了。著急的,不久就會有行刺之舉;沉得住氣的,慢慢爭奪兵權吧。”

“阿房呢?她會……自己動手麼?”

扶蘇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應該不會。阿房明知道進宮會遇到我們,依然敢這麼做,那麼她一定是想好了說辭的;父皇明知道她是齊王建送來的女子,依然寵幸於她,那也必定是胸有成竹的。嬪妃要謀殺帝王,幾乎沒有可能。”

“她現今就是拿我的底細來要挾你……我怕的是,以她的美貌才智,萬一……”

扶蘇憐愛地看著愁眉深鎖的韓苓,輕聲安慰:“沒事的,父皇也才貌雙全的。”

在長英殿住滿三日之後,扶蘇和弟弟澄嶽便都辭彆了父母,搬出了鹹陽宮,扶蘇到了城西皇帝為他建的府邸中居住。

趙祈被請入府中,一同進來的還有不少奇能異士,但扶蘇問到徐福的時候,趙祈歎了口氣,原來徐福幾日前已不知所蹤。

這一日午後,冬日的暖陽懶懶地掃過雪後的大地,窗格間有冷風在穿梭,將屋內煮沸的水汽帶得繚繞翩飛。

扶蘇將今日朝堂上李斯與趙高所定的策略向趙祈細細說明:因為地方上要廢除分封製,代以郡縣製,同時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可這一切遭到了強烈的抵製,特彆是在原來楚國的地域內,幾乎寸步難行,所以李斯與趙高建議一方麵將原秦、趙、韓、魏等國的已然順服的百姓遷居到楚地,另一方麵將帶頭挑事的楚人帶到鹹陽囚禁起來,以儆效尤。

趙祈認真地聽完,眯著眼睛捋著胡須,側目看看王延和李衡,問道:“不知兩位公子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