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釋龍師叔武藝高強,要不是長期待在寺裡不出門,也不至於不記得後山有這麼一個懸崖,也不至於有今天這般遭遇。
“所以,沒事不要老呆在寺廟,多出去走走,總是好的。”方丈語重心長地對眾人說道:“釋龍師弟就是因為老呆在寺裡,才弄到這個地步。”
“阿彌陀佛。”釋釋師叔點了點頭,同意方丈的說法,但他隨後又搖了搖頭:“以釋龍的功力,區區一個摔下懸崖,應該不至於。”
他看了看方丈,眼神充滿了渴望,充滿了想被認同的渴望。
方丈沒有搭理他,因為。
方丈又來了!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下顎微微抬起,眼神越過眾人頭頂,越過大殿,越過不遠處無人等候的山丘,緩緩說道:“我佛慈悲。”
隨後,他轉動著手上的佛珠,不再言語。
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眾人正在思索著。
忽然間一聲嚎叫響起,震得大殿的屋頂掉落了些許的灰塵,後院那口大鐘嗡嗡作響。
那聲音的主人竟然是醒轉過來的惠尋師弟。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惠尋師弟反複念叨著這句話,這句話就好像給了他莫大的力量一般,讓他沉浸在悲傷中的雙眼,再次有了光亮,有了希望的光亮。
“沒錯,釋龍師叔不會死,釋龍師叔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昭告天下。
隨後,他朝著方丈雙手合十:“弟子去穀底走一趟,不見到釋龍師叔,弟子不回來。”
他眼神堅毅,不容拒絕。
大殿上的所有人不知道該勸阻還是該激勵,所有人整齊劃一,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口誦:“阿彌陀佛。”
哎,“阿彌陀佛”是真的好用。
而等眾人再次睜開眼,惠尋師弟早已不見了蹤影。
眾人心下唏噓,但也不知道該說啥好。
隻有方丈,望著殿外,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了句:“癡兒。”
聲音很小,大概隻有師叔們以及離他最近的幾個小僧尼才勉強聽得到。
我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我還看到釋釋師叔輕輕地側了側臉龐,微不可察地看了方丈一眼,然後低下頭,聲音溫柔,若有似無,如同透明的絹紗一般。
“癡。”釋釋師叔說道,想在說惠尋師弟,也想在說自己。
惠尋師弟走了。走的時候是在傍晚,和煦暖陽變成了四散飄逸的春風,讓人感到了一陣春寒料峭。
晚膳的時候,大家都在想——
惠尋師弟會在什麼時候回來?
是不是明年春暖花開之際,就是我們相逢之時。
或者,更早一點。在今年秋天,在寺廟門前那最大的兩棵樹最後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惠尋師弟會一臉風塵仆仆地再次出現。
還是,不需要那麼久,當夏天院子響起第一聲蟬鳴的時候,惠尋師弟就會站在寺廟門口,像往常一般,爽朗大笑。
而那個時候,他的身邊,是不是那個看起來不拘言笑的釋龍師叔?
還是,他離開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是一個人?
這些問題,沒有人知道答案。這些問題,熱度也隻保留了兩三天之久,而一個星期後,眾人已經不再討論這些事情了。
日子,之前是怎麼過的,現在就是怎麼過的。
我雖然平素跟釋龍師叔、還有惠尋師弟並沒有太多的往來,但看到他們漸漸被人遺忘,我還是有些難過。
我去問方丈:“方丈,為什麼大家都不再提釋龍師叔和惠尋師弟了?大家隻是表麵上的關心嗎?”
那年,我十六歲,比方丈還高出半個頭。
方丈看著我那雙清澈單純的充滿求知欲的雙眼,歎了口氣:“出家人,能不能不要這麼矯情呢?”——方丈最終還是沒有回答我的話,他僅僅痛斥了我一頓。
但我並沒有很難過,因為過了幾天後,釋龍師叔回來了。
他撐著個樹枝,一瘸一拐地回來了,看起來有些狼狽,有些憔悴,但依舊給人一種威嚴之感。
他告訴我們,他踩空之後,慌了,腦子一片空白,眼睜睜讓自己直直往下掉。
“若不是這樣,我當時左腳踩右腳,翻身上懸崖完全沒問題。”
我們沒有接茬,隻是繼續問:“後來呢?”
“在快要掉到穀底的時候,我終於清醒了過來,趕緊自救,但為時已晚,下墜的力量太大。”
“要不是穀底長著無數棵大樹,那些枝丫減緩了我的下衝,加上我內功深厚,我可能真的就沒命了。”
“可是,”釋龍師叔看著自己的右腿,幽幽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