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晚臻的娘親姓楊,名叫金娥,原本是蜀中最有名的樂妓,因為大梁前朝的皇帝武宗征伐西南而流亡至隴州,與趙樸相遇,有了一夜的風流。
雖然說是流亡,但楊金娥這麼些年賣藝接客,也積累了些錢財,路上雇了人保護她,該帶的輜重細軟都好端端地留著,便做了自己的體己隨著進了趙家。
剩下的都是些樸素不值錢的首飾,唯一算得上珍貴的便是一支白玉鐲子,據說是據守雲南的老滇王賞賜下來的,不僅僅是材質珍貴,更是一份危急時刻的後路。
“我可沒有吞過什麼錢財,娘子便是主子也不能隨意冤枉人!”
趙豐年循著記憶裡楊金娥交代過的地方,從木箱的暗格裡找到了財產的名單——趙家重禮數,楊金娥的裝飾不能像從前那樣高調,因此當年恩客打賞的值錢物件都被直接換了銀錢:
一整疊大統鈔,淺黃色的紙質地柔韌,黑黑的字紅紅的印,趙豐年看不太懂小字,但大字看出麵額是二貫,二貫就是一兩銀子。
楊金娥大抵是不喜銀子沉重,因此隻有零星幾塊碎銀,沒有那種整錠的元寶。
窗外北風漸漸平息,趙豐年耳朵一動,換了副語氣:“我娘生前常說,她隻是父親的侍妾,並不能為自己謀算什麼,可我是她的孩兒,她總要為我打算。”
她頓了頓,語氣動容,似有泣聲:“可實際上,她也沒有打算過什麼,隻是日日在夫人麵前請安,為夫人的身子擔憂,盼望夫人在她走後能教導於我;對含榛院的下人們也無比寬厚,希望你們這些老人兒能看顧我一二。”
“誰曾想這寬厚竟被你們當作了縱容,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拿我娘親的那點銀錢,如今我娘都病死了,你還要抓著她的錢不放手嗎?”
孫嬤嬤心中大石終於落下,這三娘子向來軟弱可欺,遇事不決隻知哭泣,方才那通發作倒像是變了個人,如今這副模樣才算恢複正常了。
她拿出從前對付趙晚臻的態度:“三娘子真是傷心得失了神智了,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府中大郎君二郎君和四娘子,哪個不是尊貴的嫡出兒女,你卻是那蜀妓生的娘子,在這府中若要立足,哪處不需打點?我身為這院的掌事嬤嬤,日日上下協商,不辭辛苦,三娘子,做人可不能不知感恩啊!”
“說到底是取用了娘親的私房嗎?”
“……”孫嬤嬤沒搭得上話。
這是承認自己拿錢的事情了,趙豐年趁熱打鐵,顯出極為傷心的樣子:“你若隻拿了錢便罷了,怎得連我娘給我留下唯一的首飾都拿了呢?我尚不及戴上瞧一瞧,那可是我唯一的嫁妝啊!”
偷錢事小,不少富貴人家裡都有仆奴偷竊的,可女兒家的嫁妝若是被偷,就有些不吉利的說法了。
門外的人再忍不住,也不待敲門,掀簾就怒斥起來:“大膽刁奴!哪來的膽子偷主家的嫁妝?!”
孫嬤嬤應聲而跪,身子竟忍不住顫抖起來。
如果說趙景臹端得副修然君子儀態,眼前這位可以說和“君子”不沾邊了:
這人聲音震耳,中氣十足,生得膀大腰圓,和趙樸的精瘦、趙夫人的柔婉沒有半分相似。
趙豐年被這副身材震住,半晌才喚:
“二哥哥……”趙豐年學著印象中趙晚臻的叫法,感到自己的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
分明二哥哥隻比她大兩歲,怎麼就練這麼結實?
趙明室恨鐵不成鋼地走近幾步,看著滿臉淚水的庶妹,憤然道:“你怎的總是如此不經事,旁人欺辱到你頭上也隻會哭哭啼啼?”
趙明室是趙家唯一一個揮槍弄棒的武生,按照趙樸的話來說,就是個“無甚大用的粗魯楞頭子”。
當朝重文,雖不輕武,但皇帝是草原民族出身,很難重用漢人做武官,趙家沒什麼門路,趙明室又是個直腸子,走武生這條路,恐怕難以出頭。
“直腸子”趙明室狠狠瞪了一眼孫嬤嬤:“偷了什麼首飾,自己拿出來!”
孫嬤嬤又是一顫,誰不知道趙明室十三歲就曾將手下的小廝打得頭破血流?彆的主子頂多罰些薪俸,再不濟逐出府去,唯有他是真的會動粗。
左手一伸,鐲子露了出來。
趙明室一看果然,一個嬤嬤怎麼會有這樣色澤的鐲子,他轉過身:“還不自己摘了還回去?”
說罷大剌剌往另一邊的矮榻上一坐,木頭的交接處發出吱吱的響,趙豐年都感到了震動。
“把鐲子放好滾出去吧!叫個人來伺候著!”
趙豐年:“……”
趙明室渾然不覺:“我一回來便聽說父親要趕你去莊子上,還以為你受了什麼委屈,便來看看你是不是悄悄在屋裡哭,一進院——果然如此。”
趙豐年方才聽到窗外有人,以為是趙映臵回去了,趙夫人聽到消息趕來,若被人看出自己的變化不好收場,裝一裝說不定還能把孫嬤嬤換走。
不過陰差陽錯借刀殺人,趙明室向來要在武館待到晚飯過後,誰知今天回來得這樣早,也算巧合。
趙明室自顧自道:“我回去就和母親說,將這惡仆換下,府裡有個高嬤嬤不錯,叫她來伺候你,去莊子也好安頓。”
趙豐年眼神微深,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