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池 青山連綿起伏,鳥啼不絕……(2 / 2)

彆時茫茫江浸月 peach桃 4505 字 10個月前

他於是坐下。

國王坐在他身旁。

他是師門中打坐靜禪堅持得最久的,此刻卻覺得應當說點什麼。

“外麵這是……?”

“我的生辰宴。”

他微驚,有些意外。

“他們吵到你了嗎?”

“沒有,陛下治國有方,一切井然有序。”

她微微紅了臉:“我即位早,很多地方不懂,隻覺得要讓姑娘們都過得安樂。”

“眾生喜樂,陛下做得極好。”

她似羞澀,粉麵泛紅,在熹光中泛著珠玉般的光澤,無瑕得令人心悸。

“師父……”

似羞似嗔,尾音百轉千回,情意綿綿。

手中佛珠轉動,他闔上雙眼。

阿彌陀佛。

“師父,你喚一聲我的名字吧,我叫皇娓。”

“陛下恕罪,貧僧無意冒犯。”

“你……”

秀氣的眉頭蹙起,攪亂西湖春水,叫人心中不忍又難過。

他不睜眼,也不回答。

末了終是化作一聲輕歎,她似乎起身出去了。

和尚還是沒睜眼。

少頃,大女官走進來。

“師父。”

和尚睜眼:“見過大女官。”

大女官麵色恭敬:“師父,我有一事相求。”

“但講無妨。”

“請師父留下,做陛下的王後。”

出乎意料的,和尚很平靜。

他不驚訝,不歡喜,也不難過,一切好像全部藏在了心裡,又或是拋在了身外。

他想過這個場景,好幾次。

袈裟在暉光中居然有種沉寂的色彩。

“恕貧僧無能為力,出家之人,必要六根清淨,無欲無求。”

大女官不放棄:“陛下溫柔單純,後位早已空懸多年,本國也算鐘靈毓秀,師父日後也不用漂泊受苦……”

“阿彌陀佛。”

大女官停住了,麵色複雜。

幾位女官想上前,大女官抬手製止。

皇娓從不喜強迫。

“此事陛下不知,我也不會轉述,晚間陛下推了生辰宴最後幾個安排,許是會過來,師父好生想想,不必急著回答。”

和尚沒答話。

一行人又陸續出去。

他望著虛空,想著佛堂裡的檀香,想著山巔白雪,想著西方佛經,想著芸芸眾生。

然後緩慢閉上了眼。

宴會篝火明亮,屋內燭光搖曳。

“師父?”

和尚盤腿坐在榻上,閉著眼,似在打坐。

“師父?”聲音輕下來,帶著點猶疑不決和小心試探。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還是出聲:“陛下請坐,貧僧不過養神。”

她於是笑了,坐下。

就在他麵前,隔著一張方桌。

他沒變姿勢。

“師父,你的願望是什麼?”

他沉吟,沒怎麼猶豫:“西學佛經,雲遊四方,傳教授義,普渡眾生。”

這話過於高遠甚至於狂妄,可從他口中吐出,一字千金重。

她忽地有些啞聲。

良久,她才低聲問道:“那師父可願長留此地,與阿娓相伴?”

自是不願的。

答案昭然若揭。

她極明理也極懂事,此番話已是耗儘私心儘力吐出,聲音輕得仿佛風一吹就散。

卻仿若重逾千鈞。

他端坐在那,仿佛凜然而不可侵犯。

佛珠撚得很快,他終於出聲,嗓音似乎艱澀,似乎沒有。

“陛下,放貧僧走吧。”

她半晌不言。

意料之中的答案。

到底初次心動,又貴為一國之主,羞惱瞬間漫上。

他聽見她悲聲哀問:“那你為何不敢睜眼?”

“若你睜眼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師父,為何不承認?”

初時還有些薄怒,後來成了不甘與不信,像個孩子,最後隻餘深深的悲哀,低得像是囈語。

他睜了眼,卻是看向她的裙角,一如初見。

他有這世間少有的根骨,定力超群,佛心如磐。

也隻有她,仿若集齊所有美好於一身,純潔無瑕,叫人不能拒絕,不敢拒絕,心向往之。

此時佛珠反而慢了下來。

他的一字一句她都聽得很清楚。

“陛下,放貧僧走吧。”

文書交換得很快,和尚走的那日殿門口長長的台階上空無一人,他孑然一身,穩步走下,如披金光。

皇娓和大女官站在拐角處,寂靜一片。

“我把他作既定緣分,不想卻成了他的劫。”

大女官低著頭,沒敢搭話。

忽地,已經站在台階儘頭的人轉身,衝拐角處深深作了一揖。

一瞬,淚如雨下。

和尚走完了長階,想著拐角處的裙角,轉身,深深作了一揖。

這是最後一次拜揖了。

往後他奔走四方,高坐蓮台,受眾生景仰跪拜。

眾生平等,再沒人能單獨受他這一拜。

安得世間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