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座時，正是鬥燈前十公布的時候。今年的玄真殿略勝一籌，超了南陽殿十幾盞燈。風信正在偷偷看慕情，著實沒想到能看見慕情的笑。

慕情似乎很高興，眼睛裡仿佛藏著最耀目的東珠。

風信目不轉睛，幾乎是大膽地望著。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少年的他曠日持久的一場動情。

那是仙樂戰爭時期，一場消耗戰打得他們精疲力儘。臨近黎明時，天光乍破，敵人終於潰散敗走。慕情欣喜地轉身，遠遠望著他笑，麵容鮮活，褪去往常的刻薄冷淡。風信始終記得，朝陽一切的光都不及慕情——曾是驚鴻照影來。

少年心動，遠望一瞥，足夠他細細品味百年。

但今日，風信要放下一切猶疑，因為他終於等到回應。

宴後，眾人拉著玄真應酬。

慕情：臉上笑嘻嘻，心裡——我不要去！我要回殿休息啊！

正發愁如何脫身，隻聽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完全轉身，手腕就被人拉住，帶他走了。他呆呆地看著那繡金色遊龍的披風，愣愣地被拉著走。

竟然是風信，風信竟然……拉他手。慕情好疑惑，因為風信一言不發，看上去不是來吵架對戰的。

但慕情很高興，他把一切猜疑、不解的閒言碎語留在身後，一心一意跟著他心上人走了，離開這繁雜的大殿。

隻是……似乎宴席結束後，就沒再看見謝憐？

風信拉著慕情，隻是埋頭大步走，也不說話。慕情乖乖地被他拉著，也什麼都不問。他害怕一張口就是口是心非的刻薄話，白白搞砸這微妙曖昧的氛圍。

“到了。”風信說。慕情仿若從夢中驚醒，一抬頭就落入一雙熟悉的眼中。風信正前所未有地專注看他，那其中的深情仿若深海，讓慕情心甘情願地沉淪。

“你肩上的這隻鳥，是從我心口誕生的。”風信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完後還緊抿嘴唇，緊張地等待下文。八百多歲的老神仙了，像個青澀的學生。

慕情：“…………啊？”他這輩子都沒這麼震驚過。

“你看，這應該是從你心口誕生的鳥。”風信小心地捧出小白，“它今天好像困得很，沒什麼精神。”

慕情低頭去看——好家夥，這不是那晚上用可愛迷惑他的小胖鳥嗎。

他想起書上的話，什麼赤鳥症，心上人，得不到回應就會……

難怪他一直啥事沒有，原來是得到回應了啊，哈哈。

……他得到回應了啊！！！！

慕情大腦徒勞地飛速運轉，最後隻剩下幾個大字漂浮加黑呈現在他眼前——“互相喜歡”。

他呆呆地望著風信，耳尖紅得快滴出血來。原來，兜兜轉轉，他們是相互暗戀啊。

風信深吸一口氣，試著去牽慕情的手：“慕情，其實我一直……”

7.

這未說出口的話被一陣猛烈的地震打斷了。兩人瞬間分開，抬頭望去，隻見——原本深藍的夜空隱隱發紅，碩大的月輪之上，是夢魘般漆黑的巨影。

“天狗饗月。”慕情睜大眼睛，喃喃道。

“不。”風信眯起眼，望著那不詳的預兆。“是犬魔。”

似乎是應證他這句話，整個仙京劇烈地顫抖，仿佛大軍過境。小黑嗅到殺氣，尖唳著騰飛而起。

“各位上天庭、中天庭武神，請速來大殿前結陣禦敵。請注意，此役前所未有，是……”聽到著，慕情和風信早已飛身到達殿前。

謝憐正站在大陣中心，表情嚴肅。在職武神從來沒這麼全過，此時一言不發，嚴陣以待。大殿以下，是黑壓壓的天庭大軍。

風信本來想問些什麼，他還沒開口，謝憐就衝他搖搖頭，眼神陰沉。慕情窺著他臉色，知道，這位脾氣超級好的殿下，真正發怒了。

“……仙京疑似發生大規模入侵，敵軍數量不明，動機不明，主體為妖、鬼、魔。請注意，這不是演習。”此時，已經可以看見濃黑的瘴氣鋪天蓋地而來。

四方主神需要領軍作戰。慕情站在玄真殿軍前，麵色冷峻地抽出□□。

刀尖垂地，殺氣隱隱。月明星稀，玄鳥高啼。

大戰一觸即發。

“操啊！到底還有多少！！”慕情抽出□□，魔物的黑血飛濺到他的側臉上。

他抬頭望向四周，稍稍緩了口氣。他們四方主神的陣營主要是防禦大陣，此時戰場上一片混亂，神魔交戰，萬物齊喑。

風信作為專業弓箭手，正站在高地上。他用右眼瞄準，一動一息之間儘是殺氣。挽弓似滿月，金色靈光流轉，一箭出便成萬箭，一人可抵百萬軍。

慕情見狀稍稍按下心，轉身利落地解決了一個偷襲小怪。

倒是沒見小黑——酣戰著的神魔一齊抬頭，發出驚歎。慕情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

好家夥，見著了。

遠古的神雀大翼高張，遮蔽日月星辰，輕輕扇動一下便是排山倒海的氣勢，九州起風。它在高空盤旋鳴叫，陰影之下，籠罩著千萬血泊。

“……是龍雀。”不知何時出現的雨師輕輕呢喃。

“什麼？”慕情沒聽清。

“龍雀，一種鳳凰。極其凶猛善殺，又極其孤獨。”雨師惜字如金，隻是帶著敬畏遠望。

所謂龍雀蟠蜿，天馬半漢。

上古的神鳥似乎飛下壁畫，活生生展現在眾人麵前，威懾天下。小黑——不，那隻龍雀，發出更加高亢的尖唳，翅膀掀起狂風，掃蕩源源不絕的妖魔。

當鳳凰後裔的剪影映在月輪上，仿佛神秘的圖騰，一切神魔都將為之戰栗。那是上萬年前，混沌時期的神跡。

神魔驚懼地仰望，沒有人注意到，一支暗箭早已瞄準風信的後背，泛著黑氣。

輕輕一鬆手，就將葬送一位天神——

8.

慕情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衝了上去。

——真好笑。原以為是頓悟了、放下了，誰知更加藥石罔醫。驚情八百年啊，有些人就是這樣不知悔改，一條路、走到黑。

時間似乎凝固在這一刻。風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清楚地看見，那凶狠的一箭直直穿過慕情的護心甲，可見力度之大。

當慕情一頭栽進他懷裡時，胸口出露的箭尖正滴下鮮血。

“慕情——！”南陽將軍聲嘶力竭地悲鳴。

傻逼。慕情疼得要死掉了。喊得都快破音了。你爺爺我好著呢——

然後頭一歪，就昏迷了。

風信感受到慕情軟下去的身體，愣了一愣，徹底瘋了。八百年修為，元神化箭，射向四方，瞬間倒下一片妖魔，如同水麵漣漪。那始作俑者被五箭穿心，登時魂飛魄散。

“誰下去看著點風信！我這裡走不開！”通靈陣裡，謝憐語氣焦急。

“我去。”一句之間，裴將軍落在風信身邊。他還沒說話，風信便抬眼惡狠狠地盯住他。裴茗嚇了一跳，那雙眼通紅著，隱隱有墮魔征兆。

“南陽！聽我說！先把玄真放下來，或許有救——”

“肯定有救。”雨師飛身上前，動作利落卻小心地拔出慕情胸口的箭，迅速地點了一圈穴位止血。

“醫官很快到。”

風信還沒反應過來，頗有些呆呆的。一個不注意，窩在他衣領裡的小白掉了下來，“嘰”地一聲，降落在慕情胸口的血泊中，還滾了兩圈，沾上不少殷紅。

令人驚訝的是，那白羽竟在吸附鮮血，並且爆發出刺眼金光！

那小白鳥在金光中漸漸長大、舒展，勾勒出長尾、青羽。

“玄真胸口誕生了一隻鳳凰。”近距離觀眾一號，完全傻掉的裴將軍說。

“……不，是青鸞。”近距離觀眾二號，傻了又沒太傻的雨師篁說。

而風信，風信宕機了。他沒想過看上去胖乎乎、圓滾滾的小白能是青鸞。或許也無需費腦，誕生它的可是玄真。

青鸞出世，百鳥伏枝。小白——那青鸞像光一樣升起，回頭望了一眼仍然昏迷著的慕情，發出啼哭一般的哀鳴。

龍雀已遠在天邊，此時也與青鸞遙遙對望。一對上古神鳥同時現世，是非大劫，便是大災。它們一齊尖唳時，振聾發聵，川穀對鳴。

“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啊。”謝憐拄劍而立，一幅“我看透了”的樣子。

不過，這樣很好。謝憐欣慰地想。正好，他大招也加載好了。

“眾神歸位。”帝君詔令已下，陣法開啟。

霎時，整個仙京被強大的法場籠罩——一切妖魔化為霧氣逸散，連最後的哀嚎都發不出來。

謝憐靜立在法場中心，闔目等待。直到清理完畢，他才放鬆下來。

眾神眼見敵人全部消失，這才敢喘一口氣。

誰知——群魔竟欲與天庭同歸於儘。雲端劇烈地震動起來，靈力失去控製，不斷逸散、碰撞，爆發出毀滅般的力量。

遠處廟堂樓宇、金殿玉瓦，逐漸崩塌。

“是、是天陷！！！”人群驚慌地逃竄，卻悲哀地發現無路可逃——他們早已被困在原地，除了等死，彆無選擇。

天庭陷落，曠世奇觀。

風信知道跑不了了，在混亂中不動如山，摟緊呼吸微弱的慕情，閉上眼睛，吻了吻他愛人的發，心底突然湧上酸軟的、濃烈的愛意。

這就是命運呀，慕情。我們相愛，卻要懷著愛死去。

神鳥啼血，諸天神佛鞭長莫及。

一陣轟鳴後，風信的所在也淪陷了。

他緊緊護住慕情，最終，雙雙落進滾滾塵埃裡。

勝地不常，梓澤丘墟。

濃煙迷霧中，搖晃著站起一個模糊的白衣人影。那道人幽幽歎道，唉，又要重建仙京了，有點煩。

-tbc-

番外HE????，待我有時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