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那天他父親不太舒服並不想上山,是他母親催著去的,柴火在冬季是好東西,而站乾更是好柴火,他母親也是怕人搶先,沒想到最後出了這種事。
他父親走後,他母親就著了魔似的看著他和大他一歲的姐姐,寸步不離。
轉年春天,他趁母親出去上廁所,讓姐姐走了,他姐姐是建場以來第二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孩子,第一個是李魚的爸爸。
母親終究不能沒人管,原本全年級第一名的他輟學了。
人生沒有遺憾和不幸,隻有更遺憾和更不幸。
二十一歲那年的冬天,天剛剛亮,他在父親被砸的地方找到了已經凍僵的母親,母親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幸福的笑。
耿清淮的人生是由一個意外套著一個意外組成的。
李魚的人生則是一步接著一步按部就班完成的,學業順利,工作順利,甚至連談戀愛也順利。
他和她完全不同。
不過,這不代表她的人生就一定是好的,單一的情感或者生活體驗是會使人麻木的。
李魚走到漁房下麵仰起頭,”二淮”她還不知道他的全名,“豌豆我掛在門把手上了。”
奶奶睡午覺前讓她給二淮送豌豆,她去時他不在家,本也不用特意告知的,隻是李魚這會兒也想找個人說點無關痛癢的話。
“謝了。”
耿清淮飄下來的低沉聲音讓李魚頓感氣壓很低,她踮了踮腳,看不到二淮的表情,看著矮小的漁房終究是比她高。
漁房對麵是水庫,李魚好奇的走過去,麵積還挺大的,水是淡淡的綠色,沒有一絲漣漪像一塊通透的寶玉,碧綠的香蒲和嫩綠的水草裝點其中,整體看上去就變成了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從外麵是完全看不到水庫的,果樹和柳樹像保守一個秘密一樣嚴密地包裹著它。
園子內有一條木製棧道可以通到水中心。
李魚踏上木製棧道,一步一步走到了秘密中心,視野變得開闊,天藍水綠,雲下飛燕,心也靜了。
耿清淮頭枕雙臂躺在漁房頂上看雲,他喜歡雲彩,如果人死了還有靈魂,他相信父母一定是變成了雲彩。
一年秋初的時候他問過一片停在他頭頂上方許久的雲彩是不是來摘山丁子的,那片雲彩笑了起來。
母親愛吃山丁子,為此父親特意從山上挖回來這棵樹,每年果實成熟的時候,父親都會將吃不完的做成果醬送給母親。
他還在晴朗的夏日見過一片烏雲,積壓了許多傷心事似的越來越沉,他說了姐姐過的很好,前不久和相愛的人結婚了,姐夫他見過,人謙和有禮,大可放心。沒過多久,烏雲便隨風散去了。
他也常見一片雲追著另一片雲直至連成一體,每當這時候,他就想那一定是父親在追著母親,追到了拉起她的手,晃晃悠悠的散步呢,從前他們就是這樣的。
耿清淮曾經討厭過母親,覺得她脆弱不堪,後來他遇到了更多的事漸漸明白,隻要沒親耳聽到一句原諒的話,就算明知對方不會怪罪也仍然還是會自責甚至會瘋魔。
母親在天上一定是聽到了父親親口說的沒關係了,或者她走的那一刻就已經聽到了。
總之,除了自己,每個人都幸福。
不過,也沒什麼。
耿清淮聽到了腳步聲,從回憶裡出來側抬頭看了一眼,是她,她來乾什麼。
他假裝不知道她的到來,心裡卻在默默盤算著她走到了哪裡。
她走路怎麼慢吞吞的,腿是剛變的嗎。
耿清淮聽見腳步聲消失了,心想離開的時候腿腳倒是挺麻利的。
他直起身帶著星星點點的失落。
姚思遠蹲在大鐵門的陰影裡懷念他生死未卜的愛情。
四年以來,他時常如此,隻今天一天格外的不順,乾擾他的人創曆史新高,其中甚至包括他自己,穿著開襠褲流著大鼻涕的時候他就跟在二淮哥的屁股後麵跑了,再怎麼生氣也不該揪住二淮哥的領口的。
不過,二淮哥也實在不該突然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幾番掙紮之後姚思遠從陰影裡走出來,他穿著迷彩的長衣長褲,帶著迷彩棒球帽,帽遮下露出的皮膚像可口的奶油,陽光一曬怕是就要化了,他自己也害怕似的壓了壓帽簷,走到木柵欄前,一手撐著柵欄,身體輕輕一側一躍,飛出了院落。
他見到了耿清淮。
遠遠地望了一陣兒,沒有上前。
他似乎明白了耿清淮今天的反常,又似乎不太明白。
最後,他轉身走了,邊走便打了一通電話。
“喂,二淮哥,關於李奶奶家來的那個女孩,我有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