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花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但比起先前近乎是抑鬱的冷漠,她如今更像是浮在寂寂海麵上的冰山,底下暗流湧動。她瞥向地上的相原,秀氣的眉輕輕蹙起。
幾名趕來的工作人員圍了上來,將屍體收進裹屍袋後,現場很快便隻剩下一些簡單的標記。實花撤回了被夏油傑拽著的胳膊,走到夜蛾和五條悟麵前展示手裡一直攥著的東西。
那是一部手機,和一個懷表。
“……我想他是被迫的。”她道。
“是嗎?”五條悟率先回過神,他開口即是質疑,劈手奪過了這兩樣東西。掌風淺淺掃過,實花下意識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後頭好奇湊過來的夏油傑。
她腳步一僵。
“沒事的。”夏油傑低聲道,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實花的肩膀繃住了,她不習慣這樣的觸碰。五條悟看出來了,結合他之前所見,他覺得夏油傑不會獲得什麼好臉色,於是他冷笑一聲。
但實花沒有躲,甚至還回頭說了句:“謝謝。”
聲音很小,五條悟見了鬼般抬頭看去,隻見他的好友表情裡滿滿都是安撫,實花沐浴在這樣溫和的目光下,垂著眼不作聲,整個人無辜得像隻兔子。
見五條悟瞪過來,夏油傑不禁疑惑:“怎麼了?”
五條悟道:“沒怎麼。”
“有人抓了相原家人,威脅他把小鬼帶出去,看樣子是想結果小鬼的同時殺人滅口,沒成功就是了,”五條悟翻看著手機,飛速理清了來龍去脈,順帶橫了一眼旁邊的輔助監督,“快記啊,你在發什麼呆?”
輔助監督嚇了一跳,夏油傑歎氣:“凶他做什麼?悟。”
五條悟受不了了,他可瞧不慣這股誰都能護一把的溫柔,遂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不是我凶——”
他晃蕩晃蕩地走到夏油傑麵前,無視了實花,他將手肘搭在夏油傑肩膀上,吊著嗓子道:“傑,你要當媽媽照顧所有人嗎?”
夏油傑額角瞬間暴起青筋:“悟。”
一邊的夜蛾見這兩個崽子不僅不消停,還有在現場吵起來的意思,不禁覺得頭疼欲裂:“你們兩個……”
他沒說完,因為五條悟突然收回了架在夏油傑肩上的手,發出了“哎”的一聲。
夜蛾看過去,發現是實花拉住了五條悟的手。
她垂著眼,粉色的發絲蓋下,嘴唇微抿。五條悟想甩開,但實花做足了準備,硬是沒鬆手。
氣氛一下子微妙了起來,夏油傑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徘徊,他問實花道:“你有話要和悟說嗎?”
實花:“對。”
夏油傑麵露困惑,但還是知趣地退開,同夜蛾一起去查看現場其他線索去了,那名輔助監督緊巴巴地跟在他身後,顯然是不想被卷入這不見血的紛爭裡。
於是這邊就隻剩五條悟和實花兩人,五條悟沒動,等了一會,實花終於仰頭看他,少女的瞳仁色彩鮮豔,但看久了卻莫名給人以潭水一樣的沉靜感——如果無視她一直在顫抖的手的話。
“為什麼發抖?”五條悟覺得好笑,“是因為冷嗎?”
實花眉頭一皺,努力將手間的顫抖連同著靠近眼前這個人帶來的反感平息下來,壓著聲音提醒道:“束縛。”
“噢。”五條悟雙手隨意插在褲兜中,用下巴示意實花繼續說下去。這輕佻的態度惹得實花一陣煩躁,她握著他胳膊的手緊了緊,眉頭忍無可忍地擰作一團。
“你想起來了?”五條悟問。
“一部分,你知道相野裡美嗎?”
五條悟腦海裡閃過那天看見的破舊的門牌:“相野?”
“……對,”實花歎了口氣,“那處住宅是裡美父親的財產,詛咒師占領了它,我本來以為,我是在那之後,才認識的裡美。”
“所以,這些年我一直當她是能說上兩句話的普通人。”
“實際上不是?”
“實際上,”實花酸澀道,“我自從上小學後,就一直借住在裡美家裡,我們是發小……”
她的話音抽了下,大概是天氣太冷了,實花沒能說下去,不過也不需要了,五條悟能猜到下文。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一下子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可不是什麼會安慰人的性格,加上實花足夠冷靜,五條悟便乾脆認定她並不需要彆人的安慰,當即轉移話題:“反正都已經發生了,你看著死的人又不止這一個……另外,你和相原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手機和懷表怎麼會在你手上。”
“……”
“喂——這個沒必要藏著吧?快點洗脫嫌疑你就不用挨凍咯?”
在回憶起如此不好的事情後,還要被這般質問。實花收回抓著他的手,她氣惱地瞪著五條悟:“你——”
五條悟滿不在乎地移開視線——也不管實花是個什麼心情。實花扯了下嘴角,因認清現實而苦笑:“你說的對。”
她抬手,鎖鏈還未解開,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實花站直了,將剛剛的經過事無巨細地同五條悟講述了一遍。
聽完的五條悟心裡微沉,實花道:“夠了吧。”
想要離開的心情明晃晃地寫在那張小臉上,五條悟道:“夠了。”
實花轉身便走,五條悟猶豫了兩秒,又喊住她:“等等。”
實花隻好壓著抗拒回頭,五條悟還是那副鬆鬆垮垮的樣子,居高臨下地示意道:“手。”
實花伸出手。
五條悟垂下眼,實花的手臂很纖細,因為被鎖鏈勒著,腕口的皮膚已經被磨破了,滋味顯然是不好受,更彆提身上的傷還沒好,很難想象她的耐痛程度——這人居然能堅持著一聲不吭。五條悟見狀,輕輕哼了一聲,他將手從褲兜裡抽出,單手抓住了鎖鏈中間段,稍稍用力。實花隻覺得腕口一麻,鎖鏈斷作幾截,叮鈴啪啦地墜在地上。
她一怔,迅速跳開幾步,感覺到咒力恢複流通,實花陷入了沉默。
“這種事我不問後麵也會有人來問,你以為我想逼你說這些嗎?”
“不識相的小鬼。”
五條悟擺了擺手,示意實花可以走了。
實花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後退一步兩步,發現五條悟並無反應後,她掉頭跑開,粉色的長發劃開一道弧光。五條悟的目光不自覺地追著她的背影,看她跑到夏油傑和夜蛾身邊,三人說了不知道什麼,夏油傑抬手順了順實花的發頂,粉發少女似乎是接受了他的這種行為,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議,與麵對他時形成鮮明對比。
五條悟移開視線。
從某種方麵來看,相原其實沒說錯。
而在他聽不到的內心深處,實花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