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神仙重新推入凡塵的周子舒情況不容樂觀,他憑借剛醒時拉滿的求生欲覺得哪哪都好,走著走著才覺得哪哪都疼,渾身的骨頭像散架過又重新組裝上似得不聽使喚,腦袋像裝了一團漿糊混沌不堪,疼得仿佛要炸開,連帶著眼睛也跟著目眩乾澀,偏偏在這節骨眼上還要靠手機導航,他隻得勉強眯起一隻,左右來回輪換,拖著散裝骨頭一步不敢停地往四季山莊走。
他在雜草叢生的野路上踉踉蹌蹌地尋著路,六個小時過去才找到梅林入口,他靠在一顆梅樹樹乾上歇了一會兒,抬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汗。
此刻天已經大亮,攤在眼前的掌心滿是血漬。他“嘖”了一聲,拖著沉重的步伐蹲在小溪邊,扯下圍脖沁上水,把滿臉的泥血混合物大致擦了擦,才抬手摸了摸頭上被開瓢的地方。
摸著潮乎的地方眼下正被汗漬醃得生疼,不過經過冰泉水的洗禮,遠途跋涉引起的燥熱出汗立刻被驅散的無影無蹤。
短暫停靠使他更加不想動彈,他的身體渴望從睡眠中獲得恢複,眼睛隨時都能吧嗒一下閉上,睡個昏天黑。他深知必須馬上動身,思想對抗著身體下發出發的指令。
“哥。”
還沒走到不思歸瀑布,他便聽到一聲喊叫劃過冬日裡寂靜的樹林。他站定像聲源處望去,隻見樹林間奔來一隻蹦跳的小鹿,那小鹿兩條腿,躲避著腳下盤踞的樹根向他奔來。
“哥!”
那隻被腳下絆得踉蹌的小鹿又喊了一聲,離得近了些才看清是張成嶺。
“哥……”張成嶺失而複得般地一把抱住他。
這傻小子抱得緊,周子舒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他勒出來了,疼得要命:“鬆手鬆手。”
傻小子鬆開他,耳朵和鼻尖被凍得通紅,周子舒看在眼裡,估計這小子一直在梅林晃悠等他,道:“冷不冷,回頭再跑岔了。”
張成嶺心想自己怎麼能在屋子裡坐得住,接過四個輪子掉了三的行李箱,道:“不冷不冷。”
周子舒見他活力滿滿,抬起一隻沉重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借點勁兒往回走,道:“四季山莊怎麼樣?”
說實話,張成嶺逃命回來沒什麼心思參觀,隻得誠實道:“院子收拾得特彆漂亮,屋裡沒來得及看。”
“走,一起去看看。”
四季山莊正麵前有寬約10米的大道,二人從梅林裡穿過來了,站在大道上一眼便能看到正門牌匾。
那牌匾他找人重新描過,遠望過去古色古香的木色搭配著粉色的梅花,有種讓他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他心裡有個聲音,敘述著一句話: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儘知。
他奇怪地問身邊的張成嶺道:“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彆看他是這裡的主人,買這片林子的時候也隻是匆匆帶過一眼,知道這林子深處還藏著一處宅子,僅此而已。
“什麼聲音,沒聽到啊。”荒山野嶺的就他們哥兒倆,張成嶺緊張道:“哥你彆嚇我啊。”
周子舒隻覺得自己是車禍後遺症,晃了晃腦袋,那聲音便沒了:“走吧。”
二人推開大門,兩個孤零零的包背靠背放在一進門的地方,張成嶺撿起來,看他站著都打晃還堅持左瞧右看,現在不是參觀的時候,傷口也要儘快處理,於是問道:“哥你住哪屋?”
周子舒抬手指了一間,張成嶺便麻利地扶著他過去。
該上藥的地方上藥,該包紮的地方包紮,周子舒半躺在床上,陷在柔軟的被褥裡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
“哥,包裡的東西我幫你拿出來了哦。”
周子舒閉著眼睛,半拉魂兒已經快飛走了:“嗯”
得到允許,張成嶺拉開背包,先把映入眼簾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書桌上,又拿出一個用報紙包裹的東西……
他疑惑著拆開,裡麵是之前在客廳茶幾上擺著的梅花枝子,因為被裹在報紙裡蔫巴巴的,還掉了幾片花瓣。
這東西……梅林裡要多少有多少,怎麼他哥還隨身帶著一枝?
他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自行處置,畢竟臨走還要帶上的東西,大概率重要程度極高,於是他先放在電腦上,準備一會兒先用礦泉水瓶做個簡易花瓶,不然過不了今夜就枯萎了。
背包的最下麵團著兩件衣服,他一把掏出來,確認大兜小兜沒東西落下,才準備拿去掛。
他在衣櫥裡找到衣架,展開一件抖了抖,掛起時莫名覺得有些大,他又拿下來仔細看了看。
這不是溫叔那件被他稀裡糊塗洗糟的西服麼!
“哥。”他拿著衣服從衣櫃露出頭,對著床喊了一聲。
可他哥已經睡著了,沒有回應。於是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他哥,拆掉衣架走回床邊。
床頭燈映照的光線,讓他哥的眼睛處在眉骨的陰影裡,接上眼下的烏青,看著十分憔悴。近一個月來,他日漸消瘦,如今再加上後添的新傷,更是讓臉色顯得蒼白,整個人像薄薄的一張紙被羽絨被壓在下麵。
重要的東西自然要放置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他攥了攥手上的西服,猶豫再三壓在了被子上,又將梅花枝子裝進剛喝完的礦泉水瓶裡擺在床頭櫃,做好這一切關上燈悄聲退了出去。
院裡目前收拾出八間屋子,除了他哥那間,每間都看了一遍,他猶記得之前的計劃是兩間做臥室,兩間合並放一些運動器械,還有一間用來做書房。
可眼下的情形是,加上他哥正用的那間一共四間臥室,他不禁撓頭,多出來的臥室住誰?自己又該進哪間呢?
他把自己東西暫時放在客廳,把方才參觀時無意間發現的地暖開關打開,等屋子裡慢慢變暖,才脫下羽絨服進了廚房。
要說這段時間從溫叔那裡學來了什麼,那必須當屬烹飪技術,隻見他嘩嘩往鍋裡倒了兩碗小米,接著按刻度注入飲用水,擦乾淨底座放進電飯鍋,點擊煮粥。
一套動作下來不算熟練,但有章法。
想著他哥醒來能有口熱乎的吃進嘴裡,張大廚滿意地對著電飯鍋點點頭。
大年三十的重頭戲莫過於年夜飯,張大廚將一身主廚裝備穿戴整齊,係好圍裙才知道家裡隻有速凍食品,雙開門大冰箱裡碼放著許多一熱即食的手撕雞、奶黃包、燒麥、速凍水餃等等,有些根本不是哥兒倆的口味,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冰箱的。
他大失所望地關上冰箱,脫掉圍裙,悻悻然地到客廳撿了幾包餅乾填了填五臟廟,肚子裡有食之後心情好了幾分,無所事事地把屋裡的物資搜刮了一遍。
揣了幾包小零食進兜,留了字條便出門去了。
周子舒太陽下山才醒,醒來稱不上神清氣爽,也算緩過勁兒來了。他下床穿鞋,鞋上放著一張字條,他懶得拿彎下腰看去。
廚房有粥,我出門買點吃的——成嶺
這裡荒山野嶺,原本最便利的交通工具折在了半路上,想要出山……他心想那傻小子不會是靠走的進城吧,接著才堪堪想起來自己下單過一輛山地車,那時他想著成嶺不會開車,萬一有個什麼需要,有個自行車也是好的,於是在網上定了一台。
由於不是必需品,沒太關注物流信息,他打開app查看物流時才發現已經簽收了,快遞小哥如實反應簽收人叫:四季山莊大門。
他想了想,應該是裝修工人順帶手搬進來的,隱約記得說是放倉庫了。
正想著,饑腸轆轆的胃發出一聲悲鳴,周子舒穿好拖鞋,去廚房盛了一碗粥,邊走邊喝來到倉庫,倉庫的門虛掩著,一隻手就能打開。山地車的包裝散落一地,車卻不在。
他一挑眉:“還不算傻。”
冬天黑得早,不一會兒工夫便徹底黑下來了。周子舒把家裡能亮的燈都打開,亮堂堂地看著心裡也敞亮。
不多時門外就傳來了叫門聲。
張成嶺雖然扯著脖子喊了,聽在周子舒耳朵裡卻聲若蚊蠅。
“等著。”他身上有傷走得慢,開門見他推著一輛山地車,上麵掛滿了打包盒,於是忍不住吐槽道:“送外賣嘛。”
張成嶺吸溜了一下鼻涕,小臉被風吹得通紅,周子舒瞬時收起調侃的心,摘下車把上掛的:“難為你跑一趟。”
張成嶺推車進來憨憨一笑道:“也不知道點什麼好,隨便買了一……一些。”
周子舒大概數了一下,一共十個菜,這是……一些?
趁張成嶺去洗熱水澡的工夫,周子舒把打包盒裡的菜品裝盤擺桌,擺著擺著發現這不就是溫客行設想中年夜飯的菜單麼……
他不確定傻小子是想著溫客行才買的這些,還是純粹想吃,此刻他心情有些複雜。
電視裡熱熱鬨鬨地播放著春節聯歡晚會,兄弟倆就著內容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天。
“對了。”周子舒忽然放下筷子,想起什麼似得去了廚房,在酒櫃裡拿了瓶酒,一邊往出走一邊道:“過年怎麼能沒有這好東西。”
張成嶺看他一手掐了兩個酒杯,問道:“我也能喝?”
他放下酒杯倒了兩三口的量:“差不了幾個月就滿18了,來來來。”他也給自己倒上:“不想喝就抿一口,全當過年圖個開心。”
話說到這份上,張成嶺便拿了起來,與他碰杯:“哥,新年快樂。我乾了,你抿一口吧。”他說著指了指頭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