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周子舒的體溫才算徹底穩定下來,而一直顧於照顧人的溫客行,也終於補上了幾天以來難得的踏實覺。
下午,日光正足,院裡的石桌石凳被曬得發亮,大地持續儲蓄著冬日裡的暖意,屋裡在暖氣的加持下有些溫暖過頭。
半醒間溫客行嫌熱地從被子裡伸出一隻腳,意圖平衡被子內外的溫度,他向周子舒的位置翻過身去,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一個空床鋪。
人呢?
他神經一跳,頓時困意全無。要不是緊跟著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恐怕這會兒已經在門外赤腳喊人了。
他走到浴室門口,靠著門框敲了兩下:“衝衝得了,剛好點彆再著涼。”
裡麵的水立刻停了,接著推拉門“唰”地一下大開,周子舒肩頭披著一塊毛巾,接著發梢滴落的水珠。一件寬大的長袖覆蓋過腰線蓋到大腿過半,再往下……
什、麼、都、沒、有!
“阿阿阿阿…阿絮。”美景難得一見,溫客行挪不開眼地堵著門,見他抬腿要往出走,才側過身讓出路來。
周子舒也沒想到一門之隔的站位離得這麼近,在看到對方眼睛都直了的樣子後,紅著脖子穩穩走過身前之後,逃也似的鑽回被窩。
他不光逃了還沒理站在麵前叫他的大活人。被如此對待的溫客行見狀寵溺一笑,從浴室鏡後拿出吹風機,不緊不慢走回床邊:“伺候伺候我們周教授。”
周子舒隨意用潮濕的毛巾擦了擦:“快乾了,不麻……”話還沒完,吹風機的噪聲便不絕於耳地響了起來。
那噪聲很大,隻見溫客行張了張嘴,他什麼也沒聽見,下意識偏過頭去,問在說什麼。
於是溫客行俯至耳邊:“我以為你的頭發會偏硬一些,沒想到這樣軟。你知道嗎,頭發軟的人,最容易心軟了。”
說著上手撩起幾縷,配合著吹風機將濕噠噠的發絲烘乾。那修長的手指一次可以挑起很多,偶爾蹭過頭皮讓周子舒直想縮脖子,不是癢,是被碰到的地方過於敏感。
“好了好了。”周子舒拽了拽他的衣服,噪音停了之後,又道:“謝謝。”
他本以為溫客行這兩日不怎麼在言語上逗貧是良心發現,會順著應下這句鄭重的感謝,結果是他理解錯了。
許是大好之後,溫客行也同樣恢複,立刻貧嘴道:“怎麼謝?以身相許吧。”
“那我應該先謝治好我的大夫和護士。”言外之意,你往後排。
“繼續,我前麵還有誰?”溫客行不慌不忙地收好吹風機,一副勢在必得的口吻打聽道。
周子舒給他算了一本帳,算下來就連那天站在十字路口疏導交通的交警都能排在他前麵。
“我看你呀,是真的好了。”溫客行想要捏他的臉,就像他燒迷糊時那樣,輕輕夾一下。
可這次卻被完全大好的周子舒精準拍開,並且反過來捏住他的,隻聽周子舒道:“彆以為我不知道,我的臉很好捏?”
“相當口以。”溫客行被他扯得嘴巴漏風:“輕點嘛阿絮,我沒這麼使勁兒。”
周子舒聞言就著臉頰揉了揉,皮笑肉不笑道:“我可給你留著情麵呐,嗯?老溫。”
溫客行乾笑兩聲:“是…是嘛,謝謝?”
周子舒挑眉,詢問道:“談談?”
“談、談吧。”溫客行吞咽口水。
倆人在臥室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周子舒開門見山,把舊手機擺在桌麵上:“眼熟嗎?”
溫客行看到這東西右眼皮直跳,扶額招認道:“熟。”
“你說它比普通手機多了什麼?”周子舒扔給他薄翹片:“幫我打開看看。”
安插在手機裡的東西能帶出很多問題。
溫客行瞄了他一眼,溫吞地拿起來,拆手機前要先關機,所以他想當然地喚醒屏幕,桌麵隻有電話圖標且擺在正中,他遲疑了一瞬點進去,裡麵有且隻有一個備注叫中介的電話。他想這應該是地產中介,炒四季山莊這塊地皮的,卻沒心思想為什麼這部手機獨留這個人的電話。溫客行點擊滑動以關機之後拿起薄翹片,緩慢靠近手機,在即將插入縫隙到之際,反悔般地攥在掌心裡:“不用看了。”對方胸有成竹的樣子應該是查到自己頭上了:“你聽我說。”爭取寬大處理。
周子舒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給他機會。
想要解釋清楚監聽器為何出現在手機上,必定交代安裝的時間、地點、目的,這是基本思路,答完這些,很多連帶問題也隨之拔出蘿卜帶出泥,初現端倪。
當然,前提是他說真話的情況下。
短暫的沉寂讓溫客行無所適從,略顯局促道:“我想想從哪裡說。”
“從頭。”周子舒頓了頓,暗示道:“我們第一次見麵。”
第一次見麵,對溫客行來說是在陰冷潮濕的幫派地下室。而對本應什麼都不知道的周子舒來說,是在圖書館的捐贈會上。
但他這麼問的表情和語氣顯然不是。
他們的第一麵並不友好,留不下什麼好印象。溫客行顯然沒料到直接切入到這件事上,監聽器再加上綁架,放常人那裡會怎麼想他溫客行,他趕緊道:“不管你查到什麼地步,不要先下定論。”
“我就是個窮教書的。”周子舒就著茶杯品了一口:“你不告訴我,我去哪裡查?”
第一句話他聽著耳熟,把思緒立刻帶到那個陰冷潮濕的地下室,麵前的人當時說的是“我就是個窮教書的,不知道你說的破玻璃片是什麼東西。”
口吻、態度如出一轍,聽得他直冒冷汗:“阿…阿絮。”
“嗯?”周子舒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終於有些事是不在他的掌控中了,笑得狡黠道:“大佬,你好啊。”
“不是,阿絮,容我解釋手機,還有我的身份。”溫客行急吼吼地,全沒了平日裡溫文爾雅、遊刃有餘的氣質:“我們第一次見麵確實不算愉快,但我發誓是手底下人辦事不利,真抓錯人了。”
又道:“安監聽器是我授意,但絕對沒有算計和傷害你的意思,一開始就沒有。”
話匣子一下子打開,周子舒靜靜地接收著並分析聽來的信息,問道:“為什麼裝這破玩意。”
這個最糟糕的切入點,成為相互坦誠的開端並不是他樂得見的,但是話題的主導權不在溫客行手裡,所以沒得選,唯有開誠布公才有挽回的希望。
“因為你給我的第一感覺很特彆。當時你被綁著處於弱勢,卻對一切暴力語言都表現得無比配合,直覺告訴我,你比危險更不可控。”配合有很多種,假意順從、諂媚討好、趨炎附勢,這幾個詞都與周子舒的配合毫不沾邊,他的配合更像是一種談判,你放我走,我保證緘口不言,當做沒發生,如若不然,或許會魚死網破、同歸於儘。明明被綁著卻給人一種雙方勢均力敵的感覺。再加上溫客行心底那股莫名生出的保護欲,小弟一說拳腳招呼,心裡立刻警鐘大作,蹦出兩個字“不行”。
這兩點無疑讓他對周子舒充滿興趣,也在後續接觸中不斷體會到了那種行動先於理智的衝動。會對他不在意自己的傷口而苦口婆心,會對他隨便對付自己一頓飯的行為而親力親為,會對他的事比任何事都要上心……
“想保護你,是我的天性,與生俱來,毫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