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機 (2 / 2)

但她還是執意呈著頌詞,道:“大人心善,坦然相待,下官日後仍願為大人分憂。”

自此,沈臨月主動攬下了替夏嵩為皇帝寫頌詞的活兒。

夏嵩默許交由她代筆的頌詞越來越多。

沈臨月也很爭氣,一口氣直接為他揮就了精品百篇。

然後將其摞成堆,挑了個許言和夏嵩都在內閣值房的日子,抱著它們徑直去找了夏嵩。

內閣兩人望著沈臨月冒冒失失地跨進來,皆一驚。

許言立刻注意到她懷中近四寸厚的頌詞疊章,瞳孔一縮劃過精光,臉色刹那陰沉。

夏嵩瞟一眼許言,更是失色,瞪著她怒喝:“還不快滾!”

沈臨月雙臂攔住懷中,可欲蓋彌彰:“下官失敬!”忙垂身退了出去。

關門時,她從縫裡對視上夏嵩微睞而意味深長的眼睛。

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果然,當晚許言私下將她召了過去。

他坐於堂上如一口古鐘,難辨喜怒:“你替夏嵩寫多久?”

“回大人,不足月餘。”

此話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的確隻替夏嵩寫了不足月餘;假的是,她用這月餘幾乎替他寫完了一整年的頌詞量。

可這話聽到許言耳朵裡完全變了味道。

要靠什麼樣的野心,才能瞞著他,不足月餘就媚上出近四寸厚的馬屁詞。

“本閣知道他能寫,”許言冷哼一聲,額角青筋抖動,“不知道他這麼能寫。”

“我看你也挺能寫的,”說罷,銳利目光又掃向她,“是想也跟著誰把本閣趕下去麼?”

“下官不敢。”沈臨月神色未變,淡淡道,“下官若存此心,白日不會出現大人麵前,此刻不會站在大人眼前。”

“你們一個個倒是會遞投名狀。”

許言越想越怒火中燒。

原本夏嵩為報私恩,意推周家的人當太子侍讀,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什麼。

終究低估了夏嵩的躍躍欲試。

許言板著臉開口道:“此次《承寧文典》的修編,你可做了什麼事?”

如今這太子侍讀之位無論給誰,都堅決不能再給周家的人,助長夏嵩勢力。

沈臨月恭立,開口如銀瓶瀉水,麵麵俱到地向許言彙報了《承寧文典》的結構內容及目前進展,如數家珍。

許言略微意滿。

倒還算個做實事的。

“放心,”他冷笑,“本閣好歹乃一朝首輔,你若有意,那小小五品侍讀之位,本閣還是能定奪得了的。”

沈臨月聞言伏下身:“臣願為首輔大人馬首是瞻。”

許言轉過背,不屑去看她的卑躬屈膝。

“但臣無意於侍讀之位。”

許言長眉一挑:“哦?那你要什麼,”旋即挖苦道,“總不能讓本閣白白搶了夏嵩的筆杆子替我辦事吧。”

那雙自進翰林便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眸,此刻竟如石入鏡湖般,疊起極奇異而堅的光芒。

沈臨月深深跪拜:“請大人舉薦我,赴任禹州監察禦史。”

禹州。

許言思緒遊動。

近來朝中許多人趁沈國公病重,集體上疏彈劾鎮守禹州的郎將沈臨旭,疑存通敵之嫌。

傳得有板有眼,仿佛並非空穴來風。皇上也有意派禦史去查。

“禹州監察禦史?”許言側目打量起眼前跪地的少女,“你該不會是想替你兄長翻案吧?”

“兄長本無罪,何案需翻之有?”沈臨月伏身在地,聲音含悶,卻難掩篤信,“我自知憑我資曆,若通過尋常選調,禦史一職難以企及。因而懇請大人,以首輔之尊向聖上獻言,薦我赴任禹州監察禦史。”

父親剛一病重,沈臨旭便立被群起攻之,未免太過巧合。

幕後之人既是有備而來,她定要搶先拿到這個機會,親自還哥哥一個清白。

隻能是她。

交給其他任何人都不放心。

許言哂笑著擺擺頭:“你和沈臨旭關係擺在這兒,滿朝皆知。”

“自己不避嫌就算了,你叫本閣如何跟陛下開口?”

沈臨月立起身,似早已準備好般,對答如流:

“臣舉薦翰林院編修沈臨月,出任禹州監察禦史。薦由有四:其一,沈臨月作為新科進士,又為女子,深居翰林,生疏麵孔,潛入禹州不會打草驚蛇;其二,沈臨月背景清白,作為仕途新人,人情利益上無所牽扯;其三,沈臨月幼年曾旅居禹州,了解當地風俗,清楚其間民情;其四,沈臨月乃國公之女,家世顯赫,可叫奸人投鼠忌器,震懾一二。望聖上納之。”

許言愕然盯著她愣了幾愣。

“最重要的,既然滿朝皆知,我與沈臨旭的關係。”

沈臨月垂了眼,一字一句道:

“那滿朝也將皆知,翰林院編修沈臨月,若包庇其兄,無法在三個月內將案件查至水落石出,彼時還朝,她將千刀萬仞,以死謝罪。”

說罷,又深深拜了下去。

許言詫色:“沈臨月,你費儘心思蟄伏多時,原來就為這一出?”

她沉默良久,算是默認。

“為何偏找本閣,不去求夏嵩?”

不過開口說句話,並不算什麼難事。

沈臨月歪頭,眨了眨眼睛:

“可誰會舍得讓自己身後好用的影子,那麼快地登上台前呢。”

她沒實言。

朝中重臣皆愛攀緣,結黨連群必有顧忌太多,夏嵩尤甚。

當日頌詞之事,更是再度印證她心中所想:除非直接有利,否則,這類高官絕無可能輕舉妄動。

放眼滿朝,唯有許言,位高權重,卻從不拉派,舉薦起她不至於有所牽絆。

何況,她已經借夏嵩,悄悄報過一個小私仇了。

“你這丫頭啊,”許言氣笑了,不置可否地搖搖腦袋,“有點小聰明,但太過自負,做事不計後果,遲早栽跟頭。”

沈臨月聽著亦笑一笑。

她當然清楚後果。

隻是哥哥如今深陷圍困,朝不待夕,她寧斷了自己的後路,也要兵行險招。

“看你決心如此,本閣答應去試試,但陛下接納與否,就看造化了。”

“沈臨月叩謝首輔大人。”

她撐地再禮:

“今日之恩,來日數倍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