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月內心莫名酸楚異常,咬咬牙,克製住眼底隱隱的晶瑩,起身頭也不回地踏出門。
馬場。
束發橙衣的小侍衛抱臂縮了縮肩,抖了個寒戰,往身邊挺拔如劍的男子旁靠了靠:
“主上,都這麼晚了,沈姑娘今夜應該不會來了吧?”
晏景桓定定直視前方。
自那天騎馬遊街被暗器所害,她每日下值都會來林外圍場練馬,摔多少遍,爬多少遍,一幅勢要消滅軟肋的架勢。
鼻青臉腫,風雨無阻。
他不信她今日不來。
不消片刻,視線中果然躍出了一抹盈藍色的小小身影,月光下泛著白,像他幼時在冷宮喂過的珍珠鳥。
乘風立迎笑道:“還是主上料事如神。”
晏景桓攤開手,盯著那根赤金銜珠釵靜靜躺在他布滿粗繭的掌心,似乎格外不襯。
作為全盤最重要的一枚子,他必須確保她此行萬事順利。
隻是……
晏景桓慢慢收攏掌。
乘風冷得牙關直顫:“主上不是有東西要交給沈姑娘麼,為何……”
“多嘴。”
隻是他向來寡言,不算善辭之人,在軍營紮駐多年,同女子交道打得更是少。
晏景桓抿緊唇,手攥發釵,一時不知如何上前,又該如何跟位不太熟的女孩開口。
見素來殺伐果斷的大將軍此刻猶猶豫豫遲遲未動,一旁乘風凍得不行,提議道:“主上,要不屬下替您效勞吧。”說罷邁開了腿。
“不用,”晏景桓伸臂一攔,冷著臉將他揪回去,“還是我來。”
沈臨月今晚第四次從馬背上跌下來。
同父親鬨了齟齬,果然心緒不寧。
正當她煩著,身後隱約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沈臨月心中收緊。根據腳步的輕重、幅度與節律,初步判斷出應是個高大男人。
打不過。
逃。
她佯裝沒有察覺異樣,一麵繼續進行著上馬的動作,一麵將袖兜裡用於防身的石子悄悄抖進手中。
腳步聲停,來人終於走近。
晏景桓深吸氣,剛準備張口說話。
沈臨月此時猛然回身朝對方狠狠一撒,上一把下一把,扔完拔腿就跑。
晏景桓完全沒設防,任她一把石子將自己額頭砸破了半邊,血流如注。
……還有一把,砸中了那不可言說的位置,痛得他直直半跪在地。
他救過她。
她想砸死他?
晏景桓左手撐地,右手捂住額間淋漓傷口,吼道:“沈臨月!”
聲如洪鐘,氣震圍場。
沈臨月一愣:能叫出她名字,莫非是相識之人?
她回過頭。
黑暗中跪地半撐的烏衣少年,齜牙咧嘴,正抬著一雙銳如鷹隼的眼眸飽含怒意地瞪著她。
好像小時候門外追著她狂咬的大黑狗。
沈臨月不合時宜地想。
下一瞬,她瞟見少年高馬尾上綁著的紅緞帶,隨他如墨烏發一同垂瀉下來。
與某個身影驀然重合。
難道是他?昔日遊街救過她的恩人少年?
她不自覺將目光往對方身下移了移,滾了滾喉嚨,兩頰紅暈隨之飛升。
若真是他。
沈臨月回想起自己剛才砸人要害的力度。
深感不妙。
為自己,也為他。
晏景桓瞧著珍珠鳥似得的小姑娘,呆呆傻傻地杵在那兒,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彆怕,”他調整情緒,恢複如常平靜,“我沒事,你也會沒事。”
“你先過來。”
沈臨月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置若罔聞。
曾經在書館裡翻到過,說男人那東西,同他們眼中女子的貞潔一樣重要。
如今,她若真毀了他“貞潔”,這事被捅到都察院,那幫言官指不定得寫多少本奏章彈劾她。
禹州出任在即,風評受害,功虧一簣怎麼辦?
晏景桓看沈臨月還愣在原地不動,自己又痛得一時半會直不起身,隻好沉下臉,搬出身份,陡增威嚴:
“沈臨月,本王命你,即刻過來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