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一切安否?如若平安,或有疑難,務必回信告知。”
紙箋卷成細條,綁在信鴿腿上,正當沈臨月欲將雪白的信鴿送出去時,卻驀然遲疑了。
明日她將啟往禹州。在這之前,她幾番想給哥哥寄信,關切平安,詢問事宜,礙於京城耳目喉舌混雜,始終作罷。
如今,臨行在即,作為禹州監察禦史,查得又是沾親帶故的案子,她身份特殊,貿然給哥哥寄話,怕是會落人口實。
沈臨月撇撇嘴。
也罷,不急一時。
她解下鴿腿間的紙條,暗自寬慰,待一季之後,水落石出,同哥哥總有團圓時。
“啪嗒!”
誰知剛抽掉最後一根絲線,鴿子竟直接銜了信箋從窗縫一溜,頭也不回地飛向青空。
沈臨月敞開窗愣愣望著天,一時不知該喜該憂。
次日清晨,長春街道多了一轎前往禹州的馬車。
車內幾位仆役盯著正中年輕又麵生的女禦史,紛紛相覷。
雖說禹州距京城有數千裡,路途奔波,是需要好好休息。可這位女官大人也不至於剛一上車就開始呼呼大睡吧。
少許沉默後。
“要不要給大人墊個枕頭?端坐著感覺怪不舒服的。”
“……算了吧,你瞧大人閉眼睡得多沉呐,彆咱們一動作又給鬨醒了。”
“也是。唉,途中便讓大人好好歇會吧,等到了禹州,估計就沒什麼好覺睡了。”
接著,他們輕輕為她披上了一件絨毯。
馬車走得不急不緩,沈臨月聽著侍從們的竊竊私語,心境如清水空明。她凝神靜氣,思緒隨著晏景桓給的提示晃晃悠悠延展開來。
茶馬令。
《地理誌》有載,西番草地遼闊,盛產良馬,子民以遊牧為主,常食牛羊肉,需大量飲茶以助消化解火。
而晏朝恰好反之,能產茶卻缺馬。
因此,兩國政治上雖不睦,在經貿上卻形成了穩定的茶馬互市。
尤其對晏朝而言,以茶易馬,既可直接裝備自己的軍隊,充實軍力,又可以經牽政,製約西番,維係兩國和平。
朝廷為之將茶葉列為極重要的戰略物資,在西番邊塞府——禹州,設置茶馬司,經官方統一管理茶馬互市,嚴禁私自出口。
這便是茶馬令的由來。
有禁必有犯。
沈臨月想,當夜晏景桓在她耳邊以此為案眼,應是有人觸犯了律令,在進行茶馬走私,並且隻要查明走私真相,哥哥通敵的疑團就能撥雲見日。
她微不可察地緊了緊拳頭。
彼時台諫彈劾之詞曆曆在目:沈臨旭任由流寇侵擾卻擁兵不動,避戰不出,失邊地十裡,難辭其咎。
沈臨月無法想象,每次離家都視死如歸的哥哥,怎會憑白容忍敵寇來犯半寸,遑論通敵叛國。
若他們說的“按兵不動”屬實,大概是哥哥遇到了什麼困難,進退維穀,乃至於“按兵不動”竟成了上佳之策。
這與茶馬走私究竟有何牽連?她不甚清楚。
眼下,她唯能確定,如果僅在軍隊內部貪汙走私,晏景桓大可自己懲處整治,何必等到諫官轟轟烈烈鬨至中央才被迫應召回京,稟明聖聽。
看來縱使晏景桓在邊關紮根已久,禹州甚至秦陝一帶,依然有他十分忌憚之人。
沈臨月暗忖,區區地方勢力哪能叫一朝戰功赫赫的皇子投鼠忌器,這禹州背後,八成有中央權臣的勢力參與盤踞。
念及此,一族姓氏浮上心頭。
若論勢均力敵,又水火不容,隻能是……
突然,馬車急急刹住,整個車廂震了幾震,她隨之往後一仰,霍地睜開眼。
禹州去不得。
沈臨月穩住身形,掀了簾子探頭問道:“師傅,發生什麼事了?”
連晏景桓都惹不起的人,她才不會蠢到去硬碰硬。
“回大人,前方的路被封死了。要去禹州似乎隻能往東邊繞道走了。”
在沒拿到對方把柄前,她明敵暗,貿然進入禹州,等著她的隻會是足以遮天的勢力布下天羅地網。
所以,突破口絕不能是禹州。
“東邊的路往哪裡?”
“往東得上山,穿崖關,越五嶺,再過一片密林,差不多就能同原路重合了。”
沈臨月思索片刻,長長的氣歎出來。
“這該如何是好,”她眉心一蹙,愁道,“本官自小體弱,最坐不慣盤山路,一繞山便犯暈直吐,半條命都被奪去。”
車夫問:“大人是否需要小人上山駕得慢些?”
“不妥。”沈臨月麵露難色,“豈能因我耽誤公事,禹州的大人們可都還候著呢。”
車內沉默良久,一時皆無法。
“這樣,你們按原路上山趕往禹州,若先於本官抵達,說清原委,也算有個交代,莫叫禹州的大人們擔心。”沈臨月吩咐道,“本官駕馬折回平坦的地方,想辦法再繞繞遠路,晚些趕上。”
幾個侍從猶疑半晌,終稀稀落落地應了“是”。
沈臨月下了轎,目送馬車漸行漸遠,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後,掏出內袖裡的哨片試探一吹。
沒吹響,反倒發出怪異的聲音。
她有些尷尬,準備再一試時,一陣嗖嘯風聲已從她頭頂響起,五隻黑影帶出林間嘩啦啦的落葉,各從四麵竄躍而下,個個像把銳利的刀影,直直落到她麵前。
“大人!”
沈臨月沒設防,被這齊齊一喝嚇得往後閃躲,不巧,兩隻腳“噗”地跳進泥汙,一滑直接“撲通”跌坐在五個大黑人兒圍成的圈裡。
她將臉順勢捂進雙膝:“下…下次出場不許這麼驚人!”
“是!”
“……空個兩三秒再出來。”
“是!”
沈臨月緩緩氣,起身拍拍一屁股泥塵,正色道:“剛才我對他們的指令,你們都聽見了?”
“回大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