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魚龍混雜,隨時都有可能死人,你叫幾個兄弟去勘察一下現場,然後把屍體抬回來不就行了。”喬楚生一副不耐煩的語氣,但還是借此跟著薩利姆往樓下走。
薩利姆回頭望望路垚,還來不及想到什麼,急忙跟上喬楚生的腳步,“可是,那具屍體我看過了,好像是淹死的。”
“淹死的?在火車站?你確定不是天太黑你看錯了?”
“絕對沒錯,我看到屍體的時候天還沒有這麼黑,就是因為我被人叫去查看屍體,才會讓鐘老板親自把食盒送過來的。而且那具屍體都已經泡得發白腫脹了,我不會看錯的。”
喬楚生聽到這裡,正好走到最低一層的台階上,他站定,猶豫了一下:火車站為了鋪設鐵軌,特意避開了所有水灣河道,如果死者真如薩利姆所說是溺亡,那麼火車站就不是案發地點而是拋屍地。有人把在水裡泡過一段時間的屍體,大費周章轉移到火車站,其中有什麼企圖?
這種複雜的案子,喬楚生自然第一個就想到了路垚。可是之前的事情還沒翻篇兒,他又怎麼好再去請路垚破案呢?但火車站是交通樞紐,勢力錯綜複雜,選擇火車站拋屍一定另有目的,因為一點私情問題放著現成的解題高手不去求教,這豈不更顯得欲蓋彌彰?
喬楚生沒有糾結太久,既然要回到原來公事公辦的距離,就必須將公私劃分清楚,因私廢公那不是喬楚生的為人。可是他轉頭看去的時候,辦公室敞開的大門流瀉出一地暖黃燈光,光芒裡卻沒有那個頎長的身影。
喬楚生低頭自嘲地一笑,什麼時候他開始依賴起了那個四體不勤頭腦發達的家夥?難題出現的第一反應不再是迎頭趕上,而是看那個家夥有什麼想法。答案抄多了,自己好像就越來越懶,這可不是個好跡象。他吩咐薩利姆去準備車輛,叫上阿鬥和兄弟們,然後才走下最後一階。一步跨出去,剛好看到站在樓梯側麵扶手牆背後的路垚,原來他從另一邊樓梯跑下來在這兒等著了。
見喬楚生看見自己明顯的愣了一下,路垚拍拍他肩膀招呼道,“走吧,我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白花花的大洋傻子才不賺。”
說完路垚就大步邁向門口去,汽車在那裡等著,喬楚生跟在後麵。就是這種時候,這種莫名其妙的時候他會產生某種錯覺,以為路垚跟自己相似得像是同類。但怎麼可能呢?那是路垚,他是喬楚生。
車上,喬楚生幾次想要開口,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這些細微的神態都落進路垚眼中,路垚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對喬楚生那些改不了的匪氣習慣這麼熟悉,包括他臉頰的肌肉和眉眼上細微變化都好像公式一樣,在路垚眼睛裡求解出一個個表情涵義。最後忍不住先開口的是路垚,“我還在生氣,除了公事,你彆跟我說話。”
開車的薩利姆聽到這句話就乖覺地將前後座之間的隔板關上,所以他沒有聽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喬楚生說的話。
喬楚生望著與路垚截然相反的窗外,也沒有指名道姓,可是他們都知道話是說給路垚的,“你知道鯊魚為什麼能在海中稱霸嗎?因為它沒有魚鰾,在水裡如果它停止運動就會沉入海床,被海水壓死。所以即使在睡眠中它也保持遊動,也是因此才練成了無往不利的體魄,在弱肉強食的海洋中成為強者。你說如果給它一個魚鰾,一個安穩休息的理由,一年之後再取走,它會記得要在睡著的時候繼續遊動嗎?”
路垚轉過頭來望著他,“我不會走,隻要你給我一句話,我永遠都不會走。”
喬楚生看著車窗倒影中的路垚,笑了笑,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頭。路垚從窗子上看到那個笑,可他善解謎題的大腦就像死機了一般,分析不出那個笑究竟是應允還是推拒。
話已至此,何必多言?
到達火車站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屍體的位置是火車站外麵延伸出去一段已棄置不用的鐵軌,周圍已經荒草沒膝,所以一大天都沒人發現,直到下午發班次數變少以後,巡邏檢查鐵軌的人聞到一股臭氣才循著找到這裡。當即嚇壞了,大喊大叫地衝回站裡,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也是因此薩利姆才會前來查看,一發現是凶殺他就立刻讓人把現場圍了起來,當然是借調火車站的守衛。反正如今黑白兩道都知道他是喬楚生的手下,在火車站這樣的地方借兩個守衛用用還是很便利的。
喬楚生和路垚到的時候正好那些火車站守衛快要攔不住湊上前看熱鬨的人群了,巡捕們迅速接替了維護現場驅散無關人員的工作。這些好奇看熱鬨的平頭百姓,對著火車站守衛的時候還能依仗人多看看熱鬨,一見巡捕到了不必人趕就自個兒乖覺地退後讓出空地來。這時候往前湊,萬一被拉去頂包怎麼辦?
喬楚生和路垚走到近前去看,是一具□□的男屍,屍體附近有明顯的拖曳痕跡,在白光如晝吸引了成群蚊蟲的燈泡底下,屍體腫脹變形確實如薩利姆所說像是溺亡。很顯然是屍體是在水中泡脹之後又被拋屍在此,可是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呢?黃浦江中的沉屍無可計數,是讓一個人死得悄無聲息的最佳選址,又是什麼人把屍體沉江之後又撈出來放到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如果是想讓人發現屍體,為什麼不乾脆一點甩到近在咫尺的軌道上去,而是藏在這樣還有些隱秘的地方?
路垚抱著手肘站在擋住口鼻的喬楚生旁邊,猜測道,“也許殺人的和拋屍的是兩撥人?”
其實屍臭二人早已習慣了,隻是這連日多雨的夜裡,蚊蟲飛向燈光的架勢實在是鋪天蓋地,即使已經有人拿著撲竿驅趕也無濟於事,就算沒被它們吸到血,蒙頭遮麵地圍過來也足夠叫人惡心。派了一支小隊打著手電筒察看周圍有沒有可疑痕跡,驗屍官應允之後,屍體放上了擔架,路垚跟著往回走。喬楚生拉住他,“不再看看現場了?”
“明天再看,這會兒滿眼都是指頭大的水蚊子,看也看不到什麼還怪惡心的。”路垚擺擺手三兩步趕在了屍體的擔架前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隨提燈照路的車站守衛往月台走去。喬楚生看一眼屍體方才所躺的地方,轉頭大步追上路垚。
月台上,一乾人等早就等候在此。
陸平老站長的腿是當年搶修路段的時候摔壞了。從月台到拋屍地點沒多長路,但枕木交接、碎石散亂,走過去對他來說吃力也幫不上忙,所以就拄著手拐在月台前等候。
他身後站著一些頗有身份的旅客,這些人多半是被這屍體的事情耽誤了行程,所以才跟著站長來看個究竟。喬楚生給站長介紹了路垚,抬屍體的擔架從他們旁邊走過,喬楚生讓抬屍體的兩個巡捕停一下,掀起蓋著屍體麵目的白布,詢問站長,“陸站長,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
陸平走上前端詳一陣道,“這個嘛,我實在無法確定,屍體都已經發白變形了,若是原模原樣也許我還能想起來點。”
就知道是這個答案,其實喬楚生和路垚對於辨認屍體也無計可施,他身上不著寸縷,麵目又已扭曲變形,也是抱著不可錯過的心理詢問站長。
喬楚生無奈地歎息一聲,伸手欲將白布蓋好,此時從剛才集體退後了幾步的那些富豪官紳中忽然傳出一個略帶北地語調的聲音,“等一下,讓我看看。”
眾人循聲看去,自然也為出聲的人讓開路來。
一個外罩黑色披風垂至腳踝的青年緩步走出,他麵龐本就白淨,在火車站特意發足電力挑亮的白熾燈下更是白得如同反光一般。五官清俊溫潤,下頜線與眼尾卻拉出鋒利的刻畫。他走到前麵,朝站長三人略點了點頭,比起說是天性冷淡更像是緊張,他走到屍體麵前。
他隻草草看了一眼屍體的頭臉,似乎是在遲疑,隨後走到擔架另一頭,掀開蓋著雙腳的那截白布。隨即他臉色更加慘白,像是要透出血管的青色一樣,站立不穩退後兩步。喬楚生知道這必然是認出了人,所以轉過去撐著他手臂問,“怎麼樣,是你認識的人?”
青年緊閉著眼睛,似乎無法再看屍體一眼,喬楚生揮揮手,抬擔架的巡捕走遠了些。青年哽著嗓子緩和許久才道,“我認識,他耳廓上缺了一塊,是小時候我們打鬨刮掉的。但是我想這種傷可能也有巧合,所以才看他的腳,他右腳的大拇指旁邊有一塊墨水的印記,是小的時候被天義用鋼筆不小心戳到的。後來傷口結痂痊愈了,墨水卻留下了印記在皮膚裡。總不能兩個都是巧合吧,而且都是陳年舊傷了。所以我才確定,死……死的人是天恩。”
“你跟他是發小?”路垚準確地捕捉了青年話中透露的關係。
“可以這麼說,我是他們家的養子,我叫郝明軒。”
“那麼他是?”路垚偏了偏頭示意屍體的方向。
“他叫秦天恩,秦家長子。”
喬楚生和路垚將郝明軒和發現屍體的巡檢員帶回了巡捕房。當然,主要問詢的還是郝明軒,畢竟他們需要更多關於死者的信息,這些東西雖然可以調查得出,可是放著現成的知情者不問去繞圈子,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