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人的婚紗照都美美的,我就拍成個柴火妞?”沙拉苦著臉。
連簡不置可否地看山下,一言不發。
丹青把衣服塞給沙拉:“去換衣服吧,要相信連簡啊,會很好的。”
“你乾嘛幫著他?他根本態度一點不認真……”沙拉衝口而出。
聞言丹青尷尬地頓住。
江皚急忙接過衣服道:“我覺得連簡這樣挺好的,自然,你當初不也就看重這個麼。好冷,彆感冒了,快去換衣服。”
江皚拉走沙拉,丹青停了停道:“你彆在意,沙拉她隻是口快。”
連簡搖頭:“沒關係。”
“她隻是……”丹青想要解釋。
連簡淡淡地道:“隻是人之常情,每個女孩子拍婚紗照的時候總會傳統血液作祟,平時再個性再不羈,這時候也隻想拍出個美人樣子,哪怕最後根本認不出是本人來。”
“哇,真刻薄。”丹青笑。
連簡也笑:“難道不是?”
丹青莞爾:“其實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擺足架勢,眾星捧月亦步亦趨,隆重記錄下珍貴瞬間,你就是讓沙拉感覺太過隨意了。”
連簡表示明白,熟練卷好片,取出膠卷,連同包裡的幾卷一起交給丹青:“那這個你先拿去,出來後如果不滿意,我可以重新拍。單子我從阿明那裡先撤掉。”
“這怎麼好意思?”丹青麵紅。
“不要緊。”連簡笑一笑:“我相信樣片出來後她會回頭找我。”
“真的?”丹青笑眯眯。
連簡還是那麼有點散漫的樣子:“不如打賭。”
“賭什麼?”
“尊重女士,由你來定。”
“嗯……”丹青微側了頭笑:“一根神針?一個令牌什麼的?以後隨時拿出來提要求。”
“大籌碼。”
“受武俠小說荼毒太深。”
“玄鐵令、紫竹簫、獨龍膽。”
“還有金針。”丹青補充。
——是,楊過就是給了郭襄三枚金針,許她完成三個願望。
念及於此,丹青忽然覺得麵頰有些熱熱的,忙低頭鄭重小心地把膠卷放入包裡,好奇地問:“現在不都用數碼的了麼?為什麼還要用膠卷?多麻煩。”
“很多光影的層次數碼拍不出來,還是膠卷更清晰細膩。”連簡說到。
沙拉換好衣服出來,神情還有點不自在,悶著頭。
“有什麼不開心的,大不了陪你再來玩。”丹青拍拍她。
“說定了,你和芬芳都要陪我一起。”沙拉氣呼呼。
“嘿,都是江皚寵的吧,你這家夥怎麼越來越幼稚了。先是自己不管不顧一通傻玩,裙子都被你撕破了口,如果不是連簡先幫你拍好了你拿什麼來拍?穿著破裙子扮淑女?現在還好意思生氣。”丹青笑道。
沙拉自己悶頭想想也對,摸摸頭,嘿嘿笑著對連簡道:“是我爆脾氣,你彆往心裡去。”
“膠卷在丹青那裡,你先看了樣片再說。”連簡不在意,忽然暗暗蹙眉。胸口那種針刺般的痛一般隻持續三五分鐘,可怎麼這麼快就又卷土重來。自從進了藏區,就沒怎麼消停過。他知道這時候應該吃顆藥,躺下來,但——他抬頭看一眼下山的路,還真有幾分沒把握。
“好,收工,回去了!”沙拉大呼。
“今晚怎麼安排?”丹青問。
“去鎮子上覓食,把當地的好東西吃個遍,然後去河邊玩,三男三女隔河對歌,哈哈哈。”沙拉又開始高興起來,拉住連簡:“你要唱,連簡,強烈要求,你這把聲音唱起情歌估計沒人頂得住,還不骨頭都化掉。”
連簡還笑著:“這是誇獎?”隻麵上沒了血色。
連沙拉都看出來不對勁,正要搗搗他,突然她手機響起警報聲。
“啊呀,糟糕,老板的電話。”沙拉慘叫,拿出手機跑到一邊去接。片刻後,哭喪著臉回來:“完了。”
“咋了?”江皚問。
“老板說今天股市動蕩厲害,我們客戶都在抓瞎,讓我今天趕回去。”沙拉沮喪。她在銀行做投資顧問,手上一把VIP客戶,有點風吹草動就忙得兵荒馬亂隻恨□□乏術。
“現在走吧,好在照片也拍了,要玩下次來。”江皚利落地收拾好東西。
“嗯,現在馬上出發,飯碗重要。”丹青也背好包。
連簡悄悄按了按胸口,吸口氣道:“我們趕得快一點,回錦城應該就晚上八點。”
沙拉歎氣:“每到這種時候,就覺得工作沒意義。”
“工作換來的金錢有意義。”丹青一笑。
“萬惡的階級社會。”沙拉開始詛咒社會。
山路陡峭,下山比上山難走,一不小心就會摔跤。
丹青走到一半,腿肚子開始發抖。
沙拉笑出來:“你看你那腿抖得,篩糠一樣。”
丹青蹬她:“還不是為了你趕路。”
“蘇警官,快把老弱病殘背下火線。”沙拉嚴肅道。
江皚紮個馬步:“遵命!”
丹青猶豫,被沙拉一推:“給姐夫背有啥不好意思的。”
這一來確實快了很多,而連簡一直默默跟在後麵,偶爾落後一段,又緊著跟上。
山下車裡正歡聲笑語,芬芳和蘇覽在玩牌。蘇覽臉上已經畫了好幾隻小烏龜。芬芳鼻子上被畫了一個,活靈活現地張著四條腿抱住芬芳俊俏的鼻尖。沙拉一看就樂了:“芬芳你這家夥也有被人畫烏龜的時候,不是號稱無敵女賭王?”
“因為我剛正不阿神智清明,從不為女色所惑馬失前蹄。”蘇覽哈哈笑。
“一邊去,也不看看誰臉上烏龜都畫滿了,再多一隻都不知道畫哪裡咯……”芬芳說著轉頭突然道:“連簡,你怎麼流了那麼多汗?”
連簡還勉強要笑,但扶著車門人就站不住了。
江皚急忙扶他上車坐下,果然隻見他額發都被汗水濕透,麵色白得像張紙。
“怎麼搞的?”蘇覽也急了。
“回鎮上找醫生!”沙拉大聲道。
丹青給他擦汗,隻覺冰冷的汗水一層層密密地沁出來,也不知他是哪裡難受,呼氣吸氣都很難,氣息淩亂。
蘇覽脫了自己的大衣一並捂到他身上去,連連道:“連簡?連簡?你千萬彆有事,不然明哥還不殺了我啊!”
“瞎說什麼,快坐好,江皚開車。”芬芳推開他:“你這家夥,隻會大呼小叫。”
“你不知道,明哥本就不讓他來,要真出什麼事……”蘇覽急得不行。
“閉嘴!”沙拉一聲斷喝,瞪他一眼:“一口一個出事,我都聽著瘮得慌。”
蘇覽眼中噴出怒火:“你知道什麼?還不都怪你——”
“什麼?怎麼就怪我了?”沙拉也怒。
丹青心煩,轉頭插進去:“人本來正不好受,你們都彆吵了成不成。”
頓時一片安靜。
江皚把開警車追逃犯的速度拿出來,一路那叫風馳電掣。
回到鎮上,連簡一口氣已經緩過來,不再冒冷汗,麵色也不再那麼難看,隻是人看著還有點虛。
“我去找醫生。”蘇覽慌著要下車。。
“不用了,低血糖而已,現在沒事了。”連簡牽出一點笑。
“那回住的地方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我們明天走。”沙拉道。
“哪至於,你們去拿行李,我在車上再歇一會。”連簡搖頭。
蘇覽堅持:“我還是先請個醫生過來看看再說。”
“我的藥在包裡,你去拿來。”連簡看著他。
蘇覽歎口氣,跳下車。
丹青在主人家灌了滿杯熱水,加一點點鹽和半勺糖,遞給連簡。
連簡吞了藥片,喝了小半杯水,精神慢慢恢複。
“累也不知道說,非得走下來了才來這麼一出嚇唬人,真不厚道。”沙拉見他好些了,又開始開玩笑。
“還不是因為你要趕時間!”蘇覽憤然道。
“可是我們都沒事啊。不就一段山路麼?”沙拉語重心長地:“連簡同學,要加強體育鍛煉啊,這樣怎麼行呢,太吃不得苦了……”
“你——”蘇覽哭笑不得:“好了姐姐,你就讓人好好休息吧。”轉頭對連簡道:“你睡覺,崩聽她瞎掰。”
“我說得不對?”沙拉猶自不服氣。
連簡努力振作精神:“回去後考慮每天跑步去開工。”
“有決心。”丹青笑。
沙拉拊掌:“這就對了。”
蘇覽悶悶地開口:“我揭發,他就住在我們工作室所在那棟樓裡,他的公寓高公司兩個樓層……”
眾人絕倒。
車離開小鎮,駛上九曲十八彎的山道,仿佛在螺旋形彎道上爬行的甲殼蟲。
江皚儘量開得平穩,但仍是讓人頭眩。
芬芳攏住額頭,惱火道:“真沒轍,隻要一上這種路,鐵定犯暈乎。”她按著太陽穴忽然想起什麼,坐直身子道:“蘇覽,你把連簡換到最左邊的位置。他剛吃了藥,靠左邊坐胃比較好受。”又看向連簡:“你的墨鏡呢,拿出來戴上,可以不那麼暈。”
蘇覽一聽不由分說把連簡換過去,欽佩地誇獎:“芬芳真是又淵博又細心。”
“切,久病成醫,我都暈出經驗了。”芬芳再叮囑一句:“如果還是不舒服,蘇覽就幫著掐拇指和虎口兩個地方,會好很多。”
“芬芳,謝謝你。”連簡溫言道,他本有一把蠱惑人心的好聲音,此刻又略比平時更低弱一點,聽得芬芳調皮一笑:“啊呀連簡,女人會很容易愛上你。”
蘇覽拉長臉:“早知我就把他讓到你身邊,他暈得七葷八素你正好上下其手。”
“後麵一句是,男人,尤其是小氣的男人,會很容易嫉妒你。”芬芳笑嘻嘻。
蘇覽氣結。
芬芳滿意地打個嬰兒樣的哈欠,摸出一個絲絨眼罩戴上,舒服地縮成一團,靠在丹青呢喃了一句:“丹青丹青,到了叫醒我。”就開始睡覺。
“誰都彆叫,拖去賣掉。”蘇覽恨恨地。
“價格請與我的經紀人麵議,凡造型師和日本金牙暴發戶謝絕交易。”芬芳合著眼睛。
丹青笑:“與芬芳鬥嘴真是自討苦吃。”
蘇覽沮喪:“已經認識到了。”
回到錦城已經華燈初上。
丹青輕輕推芬芳:“到了,到家了。”
芬芳迷糊地張開眼睛,果然在自己家門外。
“好,大家bye,丹青沙拉江皚我們再聯係,照片出來記得找我一起看,連簡回家好好休息。”芬芳打招呼就欲走人。
“喂!”蘇覽很不滿就自己被忽視。
芬芳笑,對他揮揮手:“狐狸精再會。”
“什麼時候?”蘇覽追下車。
“嗯?”
“什麼時候再會?”
芬芳莞爾:“再會在這裡不當實詞用,非定指。”
“我中文沒學好。隻會理解字麵意思。”
“這個,可以通過閱讀古典小說提高……”芬芳笑吟吟。
蘇覽終於懇求:“我怎麼可以再找到你?”
芬芳拿出一支熒光筆,在蘇覽米白的衣服上毫不留情地寫上去,留下一串號碼。
蘇覽這才滿意了,笑著揮手。
芬芳卻像想起了什麼,跑到車旁邊喊:“連簡,伸手。”提筆在連簡手心也寫下一串號碼。
“不公平,為什麼主動寫給連簡。”蘇覽再次被打擊。
芬芳不理他,在連簡耳邊偷偷笑道:“丹青的。”
到了家,丹青扔開行李,在浴缸裡放了浴鹽,整個人浸進去。
浴鹽裡有中草藥成分,空氣中緩緩彌漫開金銀花帶一絲清苦的香。
金銀花,又叫忍冬,蓬勃的綠色葉子,纖細潔白的花。
以前母親的屋子後院,一到春夏就開滿大片。
姐姐把開謝的花收集起來,晾乾,用來泡茶。她覺得味道苦澀,不愛喝,姐姐就加塊冰糖哄著她喝。
原本她一到夏天,臉上、脖子上就冒出大片小紅疙瘩,醫生說是季節性皮炎,擦很多藥不見好。但被姐姐逼著喝了一段時間的金銀花茶,竟好了,以後也沒有再長。
姐姐看著心裡高興,越發細致地照顧那一片花叢,開得年複一年地繁盛。
姐姐給她寫信,寄來的照片其中有一張就是站在金銀花間,及膝的白裙子,烏黑長發散在肩上,身段修長,笑容清麗。
每年丹青去到母親的住處,遠遠地,總是人未到就先聞到那熟悉的清苦的香。
後來丹青挑選洗發水、沐浴露乃至麵膜、洗麵奶,隻要看到有金銀花成分,就一一買下。
姐姐,你教給我的,我一直記得。
姐姐,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
丹青抬手在浴缸旁蒙著厚厚水氣的磨砂玻璃上胡亂勾畫,心中有個人影忽遠忽近。
那麼漂亮的眼睛,黑得寶光瀲灩,隻不見歡容。
嗬,連簡。
那個人,沉默的時候一言不發,工作隻用自己的方式,被人質疑不屑辯解,明明累得不行了也一聲不吭……真是任性又驕傲的家夥啊……
丹青唇邊浮起笑容。
裹好睡衣聽到手機響,是短信,隻兩個字,喚她的名字——丹青。
陌生的號碼。
誰這麼沒頭沒腦?
丹青想著,心裡忽然溫柔地牽動,急忙回電話,果然那邊低低響起他的聲音,依然隻是兩個字:“丹青。”
“是我。”丹青一時也傻傻地不知道說什麼,愣了會才問:“你到家了?”
“嗯。”
“現在好些了嗎?”
“沒事了。”
又是沉默。
丹青握著電話,不知從何說起,又不舍得掛斷,忽聽得他似乎笑了:“丹青,你與我打的賭不要忘記。”
“放心,記著呢。”丹青也笑:“你就是為了提醒我?”
“主要是提醒自己。”連簡道:“怕我忘了這裡還押著一個大籌碼。”
“我可沒忘,以後我來提醒你好了。”
“我記憶力很壞。”
“大不了我天天打個電話過來鞏固印象。”丹青脫口說到。
連簡笑道:“嗯,要守信用。”
丹青這才發覺掉陷阱裡了,口裡叫道:“喂,你也這麼狡猾!”自己也忍不住笑。
連簡的聲音在電話中聽來有讓人微醺的錯覺,聽得他認真地說:“丹青,認識你,覺得很高興。”
“我也是。”丹青溫和地應,靜了靜柔聲道:“今天也累了,你早點休息。”
“好。”
道了晚安,掛了電話,丹青無意識地玩著手機發呆,過了半晌起身睡覺,卻見鏡子裡的自己,竟還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