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丹青上著班接到沙拉的電話,憤怒的咆哮差點震聾丹青的耳朵——原來沙拉一回錦城就開始忙得昏天黑地,膠卷自然交給江皚去處理。沒想江皚臨時接了個任務,大半夜的飛到十萬八千裡之外。那幾隻膠卷就躺在江皚的包裡跟著長途旅行去了。
“不急這幾天,你耐著性子等等,彆急上火了。”丹青笑著安慰。
沙拉一掌拍在桌上,丹青這邊都聽到啪地一聲,耳邊立刻傳來一串連珠炮的吼聲:“我怎麼不急呢!這不等著看嗎?!誰知道他出任務什麼時候回來,衝印出來還要時間,那等到猴年馬月去了,氣死我了!那個笨蛋,自己去抓壞人帶膠卷乾嘛,能當手榴彈用啊?!”
丹青聽到最後,噗哧笑出來。
“你還笑,丹青你還笑,你這個沒有同情心的女人,就幸災樂禍吧?看我著急你心情很好?”沙拉氣急。
“沒有沒有,我如果心情很好絕對不是因為你著急的原因……”丹青嗬嗬笑。
“那你樂和個什麼勁?就聽你笑得春光燦爛的。”沙拉好奇心上來。
“天氣很好,咖啡很香,蛋糕很甜,沒有地震……”丹青笑眯眯。
沙拉揮揮手,大聲道:“不跟你扯,等我忙完這幾天,找芬芳一起來嚴刑逼問,你這小妮子,肯定有啥好事自己在偷著樂。”然後啪達乾淨利落掛斷電話。
丹青放下電話,繼續工作,效率奇高。
中午走出公司,被迎麵的寒風吹得人立刻石化,丹青把手放在嘴邊嗬氣,正尋思去哪裡解決午飯問題,一輛車全無章法地拐過來,停在她麵前。
車門打開,丹青一笑:“櫟哥。”
來的是趙子櫟,姐姐當年的朋友。
“妹妹,我來帶你去吃飯。”趙子櫟為她拉開車門。
這麼多年,他一直如當年一樣叫她妹妹。
“看樣子櫟哥最近都順風順水了?”丹青看他氣色極好,圓圓麵孔一片喜色,飽滿的額頭簡直閃閃發光。
“剛從新加坡回來,又簽了個大單子。”趙子櫟意氣風發的樣子:“所以妹妹,你要吃什麼隨便說,龍肝鳳膽都能給你整齊活。”
丹青抿嘴笑:“那可是珍稀動物。”
趙子櫟大笑:“吃的就是珍稀。”
“我才不要吃那些端出來還標明,是世界上倒數第幾隻的什麼什麼……”丹青搖頭。
“好好,你姐當年也是,我在家吃炒田雞,覺得好,帶給她,她碰都不碰。”趙子櫟往城南去:“那還去銀杏吧。”
“好貴。”丹青吐舌頭。
“你平時可以天天去的地方犯得著我巴巴趕過來接你去嗎?”趙子櫟車開得橫行霸道,一路橫衝直撞,好幾次眼睜睜差點撞上前麵的車。
“櫟哥你小心點。”丹青駭笑。
“你橫,彆人都會讓著你,我們就走得快。小心翼翼地,反倒被堵死了,半天挪不動一步。”趙子櫟滿不在乎。
丹青沒說話。
趙子櫟伸手按一按她的圍巾:“妹妹不要怕。”
丹青失笑:“我不是怕。”
“那是什麼?”
“嗯,有一點擔心。”丹青老實承認。
聞言,趙子櫟的速度明顯慢下來,半晌問出一句:“妹妹,你擔心我出事?”
丹青見他往心裡去了,知道生意人多忌諱,立刻揚起笑容:“我是擔心你罰單接太多,以後沒錢請我吃飯啦。”
“你這丫頭。”趙子櫟拍拍她頭。
進了包間,趙子櫟菜單都不用看,順口報出一串菜名。
“好了。”丹青打斷他:“這麼多,大象都可以喂飽了。”
“都是他們的新菜,挨個點一遍,給你嘗鮮。”趙子櫟很豪爽地揮手。
“暴發戶。”丹青皺皺鼻子笑道。
“說對了.。”趙子櫟聽得很受用,感歎道:“資金暴發,資產暴發,聽起來都牛啊,哈哈。隻可惜暴發得晚了點。當初帶你姐姐到錦城玩,沒錢下館子,買了幾個麵包,就是中間裹一點豆沙那種,一塊錢一個。我給她買了兩個,她隻肯吃半個,剩下的都給我。我們就站在這銀杏外,嚼乾麵包,我當時心裡咬牙切齒地發誓,要讓她過好日子,給她吃好的穿好的,天天跟她說,你去買衣服啊買珠寶啊,想去哪兒去哪兒,哪怕是去澳門燒錢也隻要你高興,儘管去燒錢,千萬彆給我省。可惜……”說著趙子櫟聲音低下去,手撐住額頭。
“櫟哥。”丹青心中不忍。
趙子櫟抬起頭,勉強笑笑:“財神爺賞飯吃,讓我現在多少有點錢可以花,但我就天天想著,能把現在的錢哪怕勻十分之一到過去也好,隻要當時手上能多一點錢,哪怕我以後都沒進帳也不遺憾。”
“櫟哥,姐姐一定明白你。”丹青不知該說什麼,隻得忍著心裡的心酸拚命安慰:“當年姐姐跟你在一起吃麵包的時候她肯定也是很開心的。”
“不,她不開心。”趙子櫟沮喪地搖頭。
丹青隻得歎氣。
趙子櫟甩甩頭,指著一道道送進來的菜道:“妹妹,你多吃,就當代姐姐的份一起吃掉。”
丹青應一聲:“好。”眼眶有點熱熱的,趕快埋頭吃菜。
接下來的幾天,連簡卻如同消失了。
丹青看著手機發呆,幾次想要打過去,又遲疑。
有時候會覺得,如果那幾枚膠卷被江皚落在外地,這簡直可以當作做了場夢。
他未曾出現。
她不曾遇見。
一切,都不是真實的,確定的。
而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越是小心在意,越是容易忘記,她幾乎快快想不起他的樣子。偶爾一閃念映上心頭,總讓人一怔。
原來,記憶力很壞的,是她。
丹青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手放在大衣的衣兜裡。
天氣難得地好,雖然沒有藍天,好歹見了幾朵白雲。
《神雕俠侶》裡,程英說:“三妹,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複如斯。你又何必煩惱?”
丹青想著那句話,輕輕籲口氣。手機忽然響起來,接起來是芬芳興奮的聲音:“丹青丹青,你在哪裡?快來沙拉家,照片出來啦,好看得不得了,可美死她了!”
“我正在錦城酒店這邊晃悠,馬上過來!”丹青打起精神。
“誒,錦城酒店附近呀,你和誰在一起?”芬芳逼問。
“我自己啊。”丹青茫然。
“才不信,讓連簡聽電話,沙拉要謝謝他。”
“連簡?”丹青更糊塗。
芬芳詫異:“你沒和連簡在一起啊?那你跑錦城酒店那邊去乾嘛?”
“我在錦城酒店開會……”丹青呐呐地。
芬芳乾笑:“因為連簡他們的工作室就在錦城酒店旁邊那幢樓。”
“哦。”
“對了,你反正在那邊,就去一趟吧,沙拉要請客,請蘇覽和連簡吃飯,今天下午,而且是和江皚親自下廚哦。”芬芳咕咕笑。
丹青略略猶豫。
“快去快去!”芬芳催促,沙拉也湊過來大聲附議:“對對,丹青你去,電話邀請總不夠尊重。”
“至於那麼嚴重嗎?”丹青失笑。
“你如果看到照片就會同意啦。”沙拉明顯美得不行,大表讚賞。
丹青隻得點頭:“好,我去。”
芬芳搶過電話偷偷叮囑:“你晚上來的時候買點熟食,你知道,那兩家夥的廚藝……我懷疑得很……”
“芬芳,說什麼呢?!”沙拉的怒吼傳過來。
丹青笑倒。
工作室的地方很好找,就在一樓,大大的32℃標識一眼就看到。
長廊上都是照片,丹青看得差點挪不動步子。
玻璃門一開就看到蘇覽,正拿著張圖神采飛揚地與人說話,轉頭見是她,蘇覽立刻扔了圖奔過來,很驚喜的樣子:“丹青你來了。”
“嗯,照片出來了,沙拉喜歡得不得了,要請你和連簡吃飯,我是特意上門鄭重邀請。”丹青微笑。
“嘿嘿,我就說了嘛,我們工作室的水準,那可不是蓋的,現在就這麼滿意了,那經過後期製作出來不是要樂瘋了。”蘇覽得意非常。
丹青笑:“是啊,你們最棒最厲害了。”
“那是那是。”蘇覽毫不客氣照單全收。
“那,今天晚上有空沒?”
“求之不得,天大的事情都放一邊去。”蘇覽滿口保證。
丹青把地址留給他:“那你和連簡一起來。”
“慢著!”蘇覽嘿嘿笑一笑:“丹青,我跟你招了吧,其實今天晚上的約會芬芳已經跟我說了,她們讓你來,是想讓你去問連簡。”
“他不在嗎?”丹青看看周圍。
“他沒在,從畢棚溝回來就病了。先還撐著開了天工,結果第二天還在給人拍照就倒下去了。送去掛了兩天點滴今天才出院。”蘇覽皺眉。
丹青一愣,手中的筆有點拿不穩。
見丹青緊張了,蘇覽牽出一抹笑:“我今天去接他出院,就跟他說啊,不帶他這樣的,我們知情人明白他是為了工作累著了,但客戶不知道啊,搞不好還以為是我做的造型多鬼斧神工驚世駭俗呢,愣是把攝影師都嚇昏了……”
“小蘇,你還敢拿這個來貧,小心明哥聽到……”旁邊一同事聽得好氣又好笑。
正說著,一人就走過來問:“說什麼呢?我就看蘇覽你這小子滿臉壞笑。”
“沒有沒有。”蘇覽急忙道:“明哥,這是上次認識的朋友,丹青,來找連簡的。丹青,這我們老板。”
“程明。”老板伸手與丹青一握,目光探究:“你名字叫丹青?”
“嗯。”
“連簡的朋友?”
丹青點點頭。
“找他什麼事?”程明接著問。
丹青被他的刨根問底搞得尷尬,蘇覽連忙插進去:“丹青來轉達一個邀請,客戶感激我們。”
“連簡剛出院,不要去打擾他了。”程明很公式化的說道:“讓客戶滿意是我們的份內之事,感激什麼的,太言重了。”說完自顧自走開。
蘇覽衝他背影扮個鬼臉,對丹青道:“他就是那樣,連簡現在是我們公司的攝影台柱,他亂緊張他的。你千萬彆在意。”
“沒關係。”丹青勉強笑笑。
“你上樓去吧,三樓,門牌312,他在的。”蘇覽指引。
丹青搖搖頭:“不用了,讓他好好休息,以後再聯絡好了。”
“不去了啊……”蘇覽懊惱——都怪自己貧嘴把那個法西斯老板引來。
丹青走後,程明推門上樓,在連簡屋裡晃了圈問:“一個叫丹青的女孩子來找你,說是你朋友?有沒有這個人?”
連簡站起身:“丹青來了?”
“我不放心,給擋掉了。”程明道。
連簡徑直往外走。
“喂,你去哪裡?”程明跟著追。
“以後我的客人不要隨便替我作主。”連簡的聲音很冷淡。
“你知道我擔心什麼。”程明瞪住他。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連簡走出去,按了電梯開關。
“不準搭電梯,給我慢慢走下去!”程明惱火。
連簡恍若未聞,電梯門迅速關閉,剩程明一個人氣得咬牙——這家夥!居然敢跟他說“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這麼些年,如果不是他事事小心,他還混個鬼?彆人也許隻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他這輩子斷送得乾乾淨淨,真是太平久了,慣得他不知好歹了!
突然想到自己也真夠沒出息,被他這麼頂撞回來,還想著他心臟不好,坐電梯會不舒服……
程明一拳砸在牆上,重重歎了口氣。
丹青慢慢走出去,望一眼三樓,隻看見藍灰色的玻璃。
心裡有一點空,也不是生氣,就是覺得難過。
他不跟她聯絡,什麼都不告訴她,是不希望她打擾?
那麼,她走開好了。
忽然,身後有人喚她——“丹青。”
聲音溫柔。
丹青心中牽動,轉過身去。
連簡站在她身後,大概走得急了,還有點喘,明晃晃的陽光照在他臉上,隱隱半透明的冰白。
他看著她,淺淺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