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日日盼著與生父見麵,怎料生父為了活命,竟是一心隻想他死。
瑾之的心哪能不冷呢?
裴桓也是沒想過,這世上竟還有父母狠心至此,都要讓自己的親骨肉死。
聽見容瑾之說處死容實甫,裴桓沒有片刻猶豫,“好。”
容實甫樁樁件件的罪名板上釘釘,活罪可免,死罪難逃。
即使容瑾之不提,裴桓亦不會放過他。
殺雞儆猴,總要殺了才能儆猴。
“項得恩,溫壺酒來。”裴桓吩咐項得恩,遂將容瑾之打橫抱起往內殿去了。
裴桓抱著容瑾之坐在榻上,額頭與他相抵,輕聲撫慰,“他們不要你,我要。”
“瑾之,你還有我。”我不會舍了你,棄了你。
容瑾之感受著裴桓的安撫,衝他笑了笑,示意他無事,抬手輕輕觸摸著裴桓的臉頰。
“是啊,還有陛下,臣不難過的。”
心口脹澀,眨眨眼把淚壓抑了下去,湊上前吻了吻裴桓的唇角,虔誠又細致,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
一吻之後,項總管已將酒水溫好送來。
容瑾之瞧項總管默默退下,便伸手去拿酒壺,自顧自倒酒,飲下一杯。
酒水入喉,辣意上湧,容瑾之低咳幾聲,就不再碰了,轉而握住裴桓的雙手。
“如陛下所聽,容離是卑賤的樂妓之子,生父不喜,阿娘厭惡,臣這一生似乎皆被此名所縛,愛不得,生彆離,從無一事所能如願。”
“後來臣遇到了國子監的葛老,他收養我,贈我瑾之一字,他道我心性可琢,此字承載他對我的期願。”
容瑾之抬頭,冷笑道,“可臣哪裡有什麼心性可琢,如玉如瑾,皆是笑話。”
借著酒勁,容瑾之坦然訴說,仿佛道出旁人的故事,可骨節泛白,彰顯本人的不平靜。
“臣知陛下心意,臣亦是。”
“若缺肉少食,臣願削肉剔骨供陛下存活,即便是陰曹地府,臣也願為陛下走一遭。神佛若擋,臣殺神殺佛。”
容瑾之莞爾,語氣裡儘是壓抑的瘋狂,他直視裴桓,滿是認真。
裴桓與容瑾之唇角相碰,感受著唇上溫熱,心下難得多了幾分真實的安樂。
隨後,裴桓握上了容瑾之的手,捏了捏他的指腹,與人十指相扣,聽他訴說著平生舊事,不曾插一句。
裴桓與容瑾之年少相識,可這十多年的朝夕相伴,他從未見容瑾之提過身世,他更沒有過問。
今日,容瑾之向他敞開心扉,裴桓卻是不知如何回應。
在容瑾之提起葛老後,裴桓臉色微變,合上眼,那道慈眉善目的身影與對他一直嚴厲的父親浮現眼前。
想起他們,裴桓扯了扯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但在看向容瑾之那刻又斂了苦意,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也什麼都沒想。
裴桓搖搖頭,“陰曹地府,朕陪你走,朕不願你再一人背負這些。”他不要瑾之替他去死。
裴桓何嘗不是與容瑾之一樣的想法?
日後,若是地府閻王非要與他爭瑾之的命,若滿天神佛護不了他的瑾之,他殺神弑佛又如何。
“瑾之。”裴桓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飲儘,借著酒勁將容瑾之攬入懷中,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胸膛一撫,那裡的傷早就痊愈,撫觸時隻剩凹凸不平,“你瞧,這裡很疼。”
裴桓聲音低沉,莞爾,“瑾之你疼疼我,可好?”
容瑾之指尖撫過裴桓身上的疤痕凸起,像是被燙到,瑟縮了下,心底泛起一絲酸楚。
他怎會不知裴桓這一路的廝殺有多麼艱難?
裴桓的衣襟略微散亂,胸膛上交錯的大大小小的疤,足以見得幾年的戰場有多麼殘酷,這一路登基走來有多麼不易。
容瑾之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垂眼掩下濕意,沉默半晌才啞聲應了,“……好。”
他傾身上前,從裴桓的眉眼,鼻尖,唇角,一路向下,到喉結,鎖骨,最後細細吻著一道道疤痕,細致虔誠。
容瑾之的長睫輕顫,輕輕道。
“臣心悅陛下……”
“容瑾之心悅裴桓。”所以你的一切,我都接納。
裴桓半倚著床榻,一手環著容瑾之腰肢,配合著他的動作,眉眼、鼻尖、唇角餘溫沒散,喉結鎖骨又是一陣癢。
“朕亦心悅容卿。”裴桓唇角微勾,伸手撫上容瑾之的臉頰,滿心滿眼的都是容瑾之一人,“經年累月,不曾變過。”
“瑾之,”裴桓直起身子,讓容瑾之躺下,他才起身,“我還有些政務要處理,你先歇歇。”溫聲道。
裴桓給容瑾之蓋了張薄被,在他眉間落下一吻,“等我處理完政務,再來陪你。”
潛州事宜還有手尾清理,該殺的要殺,也得安排新官員赴任潛州知府、通判。
一朝逢災,百廢待興。
“陛下,臣陪您。”容瑾之扯住了裴桓的袖口,直起身子,湊上去蹭蹭裴桓的手背,笑得溫柔。
“怎麼能夠讓陛下一個人勞心勞力,潛州一事早些解決,也算了卻陛下一樁心事。”
容瑾之下榻,與裴桓一同前去案桌,在旁邊坐下,拿起墨條研磨。
“您批奏折,臣不打攪您。”
“有什麼問題,陛下同臣說,臣會給陛下提議的。”
“那朕就不跟容卿客氣了。”裴桓沒有拒絕容瑾之,已經習慣了與瑾之一同批閱政務,他若不在當真是少了些興致。
宮娥在項得恩的吩咐下,奉了兩盞茶,就退下了。
項得恩再三叮囑過宮娥、內監,陛下與容相二人同處時,他們能站多遠就站多遠,不必近前伺候。
半晌,“項得恩,傳旨,潛州知府徐修延秋後問斬,徐府上下與他同朝為官、知而不報者,官降一級。”裴桓吩咐項得恩去傳旨。
裴桓不信徐府其餘人不知徐修延經年所犯,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宦官世家向來講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又怎會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通判容實甫,賞他一個體麵,賜淩遲。”裴桓絲毫不念容實甫與容瑾之的父子關係,對容實甫的處置更不見手軟。
裴桓不悲不喜,語氣平淡,“明日,朕隻想聽錦衣衛回稟他死了。”而不是像今日這般,聽容實甫在殿外罵他的瑾之。
“奴才遵旨。”項得恩俯首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