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裴桓說什麼,太醫識相地退下,走出帳外,恍若隔世。
裴桓抬頭,與容瑾之四目相對,知他心急,遂伸手拍了拍軟榻旁的空位,示意他來,“瑾之,我無礙。”嗓音略嘶啞。
隨後,裴桓語氣稍變,“告訴魏沉,三日後,朕要一個結果,審出彭遠義背後之人。”
裴桓握上容瑾之的手,做安撫,臉色還有些蒼白。
不過,這肩傷與他身上密布的傷痕對比,又沒什麼重礙,隨便一處猙獰傷痕都是他連年征戰的結果。
他的帝位是殺出來的。
他從不是善人。
“彭遠義若不願說,也不必留他性命……”裴桓目光微寒,儘是殺意,“賜車裂。”
縱使,他應了彭老夫人,要許彭遠義平安無虞、不必參與朝堂爭鬥的仕途,他也不會輕饒。
裴桓隻是惜才,又不是什麼聖人。
彭遠義今日對他處處殺招,他又何必心軟,因為彭遠義的能力和他人承諾而饒過?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彭遠義有了今日,必然還有明日,或者哪一日他鬆懈了,再被彭遠義像今日這般刺殺。
“瑾之,”裴桓將額頭埋在容瑾之脖頸,語氣輕緩,“我不知朝中還有幾個彭遠義,又還有幾個徐修延、容實甫……”
向容瑾之宣泄著這幾日,他藏在心裡的苦楚。
被親近之人背叛,裴桓從未料想,在他父親身上發生的事情有朝一日也落他這了。
彭遠義。
除了容瑾之外,他曾信過的摯友同僚。
最後也背叛了自己。
“車裂太便宜他了……”稍緩片刻,裴桓像是想起了什麼,“彭老夫人雖在府中頤養天年不問外事,但……”
略作停頓,裴桓繼續道,“瑾之,朕很久不見老夫人了,彭遠義死前便讓老夫人送他一程吧。”
“若,老夫人動手滅親,朕就放過彭家。”末了,裴桓添上幾分笑,“你看如何?”詢問容瑾之的意見。
裴桓第一次在容瑾之麵前,把什麼是“帝王無情”表現得淋漓儘致。
容瑾之平複了心底的焦躁,在裴桓身旁坐下,靜靜傾聽著裴桓埋藏在心底的苦澀,隻能握緊他的手,傳遞的溫度告訴他自己還在。
裴桓的字字句句,容瑾之皆聽入耳,略微訝異裴桓的殺伐果斷,又不免有些心疼。
“陛下安排便好,臣沒有異議。”容瑾之垂眼,掩蓋住晦暗之色,安撫地笑笑。
……這樣都有些便宜他了。若是他處理,必定更狠厲些。
容瑾之自知改變裴桓的那日發生了什麼,彭遠義此舉,幾乎重現當時的痛楚。
無疑是往裴桓傷口上撒鹽。
容瑾之斟酌片刻,還是決定彆讓裴桓看見彭遠義,省的礙眼,如今之計應當讓裴桓安心養傷才好。
他抬手,想去檢查一番裴桓的傷口,又膽怯地縮回去,輕聲喃喃,“傷口好深……捅他兩刀還真是便宜他了。”
似是察覺到裴桓的目光,容瑾之閉了嘴,訕訕地摸摸鼻子,撇開目光。
若是裴桓知曉趁他昏迷,差點殺了人可怎麼辦。
容瑾之難得心虛,移開話題,“此次秋獵就結束吧,回京休養一段時日,臣留皇宮,親自照料陛下,可好?”
裴桓或多或少聽見容瑾之呢喃,即使聽得不甚完整,他心裡也清楚容瑾之方才在帳外定是動怒了。
他未多問,若把二人角色稍換,彭遠義今日殺的是容瑾之,裴桓何嘗不是難掩憤怒,不殺彭遠義則不快?
“好,朕都依你。”
彭遠義鬨這一出,裴桓都失了圍獵的興趣,跟隨來的朝臣估摸也沒那心思打獵,橫豎秋獵召開有兩日了,拔營回宮倒不失為一個主意。
裴桓彎眉,倏地在容瑾之唇瓣上輕點了下,趁他還未回神便恢複原樣,佯裝無事發生,溫聲道,“那這幾日,朕就如願纏著容卿了,容卿莫棄。”
不慎扯到了肩傷,裴桓齜牙咧嘴好一陣,感受到掌心餘溫,他才收了神情。
在容瑾之麵前裴桓總做一副需要他哄才好的模樣,從未有一刻改變。
裴桓換了個姿勢枕著容瑾之的手臂,“瑾之,”經此一遭,裴桓養足多日的精神一下垮了,才剛醒就又犯起困來,“幸好有你。”他低喃。
幸好有你,我才會走至今日。
幸好有你,我才覺自己活著。
餘下兩句,裴桓默默吞進肚裡。
唇瓣的溫度轉瞬即逝,容瑾之一怔,見裴桓扯到傷口,也不顧不得斥他,連忙攬住裴桓。
“陛下您……”
嚅囁半晌,容瑾之無奈地扯扯唇角,還是不忍心了。低頭親親裴桓的額頭,任由他在懷抱裡休息。
“陛下可要快些將傷養好。”容瑾之彎眼,湊上去吻了吻裴桓,“接下來的事交給臣吧,不需陛下勞心勞力。”
輕嗅著裴桓身上淺淡的熏香夾雜著血腥氣,麵無表情,但語氣柔和:“累了就睡吧,臣陪您。”
也幸好有裴桓,他才肯活著。
容瑾之垂眼,輕輕捋著裴桓的頭發。看到裴桓難以掩蓋的疲憊,一下子沒了精氣神,心口脹澀。
……得想個辦法,讓裴桓開心起來。
容瑾之思索片刻,靜待了一會後,感覺裴桓睡了,這才將裴桓緩慢放在床榻上,輕輕抽回手臂,旋身退出去。
走前向項得恩囑咐一句:“等陛下醒後,再把藥端上來,讓太醫再換一次金瘡藥。”
項得恩連連答應。
容瑾之頓了頓,繼續說:“暫時不要與陛下說起彭遠義的事,彆擾他心煩,如今養傷為重。”
項得恩全都答應下來,這才目送容瑾之走,隨即悄悄走進裴桓的營帳,在一旁侍候。
容瑾之離開後,裴桓突然睜開眼,對項得恩道,“命人去請彭老夫人,三日後,朕在宮中等她,她若不來,朕也沒有留彭家的必要了。”
刺君本就是誅九族的罪,裴桓日前給彭家一個選擇,已是恩儘義絕。
逼母殺子。
裴桓可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奴才明白。”項得恩先領了旨,“陛下,歇吧。”後又勸裴桓歇息。
半晌,裴桓沒了動靜,想是又睡過去了。
項得恩不再開腔,恭敬地守在一旁,今日可真讓他提心吊膽了許久,萬幸隻提了陛下便勸住容相了。
“唉。”項得恩無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