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我們也去。”彭遠義畢竟跟裴桓一起做了這事,他也沒想讓裴桓一個人去領罰。
聞言,裴桓點了點頭,他也猜到葛老讓人來叫容瑾之,父親也會派人來尋自己,“走吧。”
兩人結伴同行,走至半路,王府管家的身影走近,裴桓與彭遠義止步,隻聽管家說,“二公子,王爺讓您去找他。”
“知道了。”裴桓抿嘴,加快了腳步。
裴桓一進主帳就看見父親與葛老一左一右坐首位,容瑾之則是跪在他們麵前。
裴桓跟彭遠義照規矩向裴秉遂二人行禮,裴桓正想起身,裴秉遂便把手邊的茶盞往他那一砸,茶盞落地瞬間摔碎,茶香四溢。
“逆子,跪下!”裴秉遂嗬斥裴桓,“今日你若不解釋清楚,孤就拿軍法處置了你。”
裴桓動作一僵,三下五除二跪在裴秉遂麵前,“父親想聽我解釋什麼?”
彭遠義忙插上一句,“裴伯父,這件事是我跟阿桓一起乾的,您要罰,連我一起罰了吧。”此事也確實有他的一份,總不會扔下裴桓一人,逃罰的。
葛世鏡見氣氛不對,吩咐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將帳篷內的無關人員清理乾淨,並讓他守在帳篷外麵。
“糊塗!你太冒進了!”葛世鏡看著容瑾之,低低歎了口氣。
容瑾之仰頭,冷聲道,“如何冒進?天下如今風流湧動,中立怎能獨善其身,何況燕王手握重兵,怎麼不會被殺雞儆猴第一個開刀?”
葛世鏡臉色微變。
“史書都是勝利者改寫的,敗者就被踩在腳下,無論他賢明與否,寫在史書上的東西都是他們想讓百姓看到的。”
“若上位無明無賢,為何不推舉賢明之人?愚忠,隻會給燕王府埋下隱患,上位之人大可以莫須有的罪名處理,屆時燕王府上下又如何?”
容瑾之向裴秉遂磕了一個頭。
“藏拙也好,反叛也好,都是為了護著家眷而已,為何不以最小的損失掙得最大的利益?瑾之萬望燕王殿下好好考慮。”
葛世鏡揉著眉心,指著帳篷外,“簡直大逆不道,出去跪著。”
容瑾之應了,站起身出去,脊背仍挺得直。
“我靠。”聽著容瑾之這大逆不道的言語,裴桓跟彭遠義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才脫口而出一句粗話。
容瑾之如此,屬實是意料之外。
裴秉遂重新給葛世鏡斟了一杯茶,容瑾之所言,不無道理,君心難測,日後上位如何待燕王府,他不是不清楚。
可……
若是他走出了反叛這一步棋,不管勝敗,毀的都是整個燕王府的聲譽,毀的是曆代先賢為燕王府搏下的名聲,他不能這樣,不能毀了王府基業。
裴秉遂的目光落在裴桓身上,歎了口氣,“葛兄,道理你我都明白,如你所見,我家這幼子脾性秉性不是個能成事的,日後燕王府若是交在他手裡,也會如上位所願,敗落。”
裴桓身形微顫,抬頭愣愣地看著裴秉遂,心道:父親他什麼都知道,知道我在演?可,他何時知曉的?
彭遠義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般,而後卻是想通了,連他都知道裴二在演紈絝,更何況是裴伯父呢?
“遠義你去把四書抄五十次,明日交予我。裴桓,你去領十軍棍。”裴秉遂直接罰了裴桓兩人,“下去。”
葛世鏡隨著裴桓和彭遠義一道出來,站在跪著的容瑾之麵前,微微歎氣,隻幽幽道,“孩子,苦了你了。你母親的遺物……”
“墜子壞了。”容瑾之打斷,麵上看不出半分變化,隻恭敬地垂眼,不再吭一聲。
葛世鏡沉默片刻,擺擺手,“莫跪了,先下去把四書五經抄十遍吧。”
容瑾之攥著有了裂紋的墜子,應聲稱是,緩緩起身,路過裴桓旁邊低低說了句抱歉,轉身往藏書閣走去。
在藏書閣門口,容瑾之苦笑,把墜子扔在石獅子後麵,再也沒看那東西一眼。
亂世之中,誰又能獨善其身呢?
宛如一盤巨大的棋局,誰又如何知道不是其中的一顆棋子?
裴桓聽見容瑾之那句抱歉,情緒沒怎麼變,當著眾人的麵領了十軍棍,就跟彭遠義回去了。
“你方才完全可以摘乾淨,罰我一個就夠了,你何必白白認罰抄五十遍書。”裴桓推了推彭遠義的肩,說道,十軍棍打在身上,有武功底子也要遭幾天罪。
彭遠義卻不甚在意,“五十遍四書有什麼,再者,此事因你我二人而起,我總不能把責任都推你身上。”
想起容瑾之那字字句句的忤逆之言,彭遠義抖了抖身子,“隻是沒想到,容離平日挺溫和,一看就是忠君的人,居然也會說那樣的話……”
“隔牆有耳,不該說的彆說。”彭遠義話還未說完,裴桓就捂住了他的嘴。
容瑾之說得不錯,如今這世道想獨善其身,很難,演紈絝藏拙也不是長久之計。
是該,有所準備了。
裴桓看著彭遠義,叮囑,“遠義,今日你什麼都沒聽見,容離說了什麼,你都不知道,清楚了嗎?不管是誰問,你就回答不知。”
彭遠義點點頭,裴桓這才鬆開捂他嘴的手。
大爭之世,人人為棋,不破不立,可他偏偏要做執棋人。
若……
罷了。
裴桓咽下不好的想法,換回往日那副混不吝的模樣,與彭遠義勾肩搭背。
元鼎十三年五月初九,燕王攜長子出征,俱亡。
元鼎十三年五月十五,燕王次子裴桓入京扶靈,父兄靈柩停在京城燕王府。
元鼎十三年五月二十,京城在一夕之間傳遍了裴二不顧父兄喪期,日夜出入紅樓楚倌的荒唐事。
“值得嗎?”
跟隨裴桓入京斂屍的聞老將軍詢問,裴桓明明該是大梁最耀眼的那顆啟明星,為了家族不惜藏拙,如今大廈將傾,還要繼續裝瘋賣傻扮紈絝,惹人冷嘲熱諷,他都替裴桓不值。
“聞老。”裴桓壓低聲調,“就快了。”這盤以江山為局的棋,他不選擇和棋,“值或不值,已經不重要了。”
距燕王府落敗僅五日而已,京城來的子弟仿佛聞著肉味的狗,忙不迭組了個宴會,特意邀請有名的紈絝裴桓參加。
因為容瑾之與裴桓在空幽鬨得那一場,請帖自然遞到容瑾之手上。
他因建言獻策被采納,又是葛老的義子,相當於半隻腳都踏進朝堂,仿佛成為能夠結交的新貴,沒人敢拂了他的麵子。
那群紈絝雖不奢望容瑾之能來這場宴會,但不妨礙他們嘲笑裴桓不識好歹。
沒想到,在宴會剛進行一刻鐘時,小侍從趕忙來報,“各位公子,容公子到了。”
月夜高懸,樹影仿佛被鍍上層銀邊。
容瑾之一襲白衣,袖口的花紋繁複精致,眉目相比年少時更為溫潤,仿佛一塊被打磨好的白玉,通身氣度不凡,如沐春風。
他含笑緩步而來,溫和道,“在下來晚,望各位海涵。”
容瑾之無視其餘人給他準備的上座,徑直落座於最後端裴桓的旁邊,拂袖正襟危坐,輕笑,“遲來之人應當坐後排,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那群紈絝內心誹謗,這隻是為了辱裴桓特意設的位置,被容瑾之這麼一說,倒顯得他們不是了。
“可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