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雪積了淺淺一層,沉沉壓了枝頭,嫩芽掩埋在雪裡,偶有鳥雀飛回。
初春已至,又是一年,待雪消融後,便能回暖耕種了。
容瑾之幾近正午才醒,昨夜荒唐曆曆在目,疲憊之色難以掩蓋,腰間酸軟,抬手揉了揉發脹的頭。
昨夜本來心疼裴桓,沒想到最後他得寸進尺,倒是自己栽了進去。
容瑾之偏頭,看身旁人睡得一臉饜足,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狠心給他整起來,輕手輕腳地下榻穿衣。
特地還換上了一件高領的衣物,開門低聲喚來崔越,讓他端來一些清淡的飯食,接來之後才關上門。
裴桓在外睡意總是很淺,容瑾之才下榻他也醒了,隻是容瑾之端著飯食回來時,又佯裝還在睡。
“瑾之怎麼不再歇歇?”片刻,裴桓下榻整理衣袍,步子放輕走至容瑾之身後,環過腰肢,趴在他肩上蹭了蹭,明知故問道。
裴桓鬆開容瑾之,昨日折騰了他一夜,裴桓多少有些心虛,所以除了抱他的腰,再不敢過分了。
他不想再連吃幾日齋飯。
“雪快融了。”裴桓把窗打開,見地上覆的雪比前幾日薄了不少,說道,“等它融完,也能與城中百姓務農春耕了,春耕至重。”
裴桓從前在空幽封地,也是跟空幽百姓下過田的,老王爺不樂意嬌養孩子,所以不止裴桓,就是他的兄姐也未曾逃過與百姓一起春耕開田。
他沒跟容瑾之提過。
“……陛下精力甚好。”容瑾之不鹹不淡地評價昨夜,心說以後絕不心疼裴桓,累的還是他自己。他聲線虛浮暗啞,擺好碗筷,敲了敲桌子,“關窗,過來吃飯。”
聞言,容瑾之抬眼瞥向裴桓,好笑道,“臣竟不知陛下還會耕地呢。”
他吃了幾口白粥便不動了,看著裴桓吃,然後道,“遼安勳貴應當會一同春耕,此地的事算是解決了,總是裝病當甩手掌櫃並不道德,陛下打算何時回京?”
“容卿不知朕的可還多了。”裴桓也停了筷,順著容瑾之的話調侃,“朕與容卿——來日方長。”故意拖長音調,愣是沒有正形。
語罷,話鋒稍轉,聽容瑾之提起回京一事,斟酌片刻才開口,“不急。朝中有其琛監國,還有長姐坐鎮輔佐,出不了什麼意外。”
“我們在遼安多留些時日也行。”他分明是想躲懶。
容瑾之哼笑一聲,懶懶地用胳膊支起頭,發絲披散在肩上,指尖把玩著一縷發,漫不經心,“讓其琛一個半大的孩子替你麵對那群臣子,你可真是個好阿爹。”
容瑾之哪裡不知裴桓的意圖,回想了下近日安排,慢悠悠道,“最遲春耕之後就要回,京城已開始準備迎接使臣的事宜,陛下得在場。”
容瑾之把碗筷推了推,笑眯眯的,“那麻煩陛下收拾碗筷出門去,臣先休息一會兒,莫要打擾。”
“反正皇位遲早要交給其琛,讓他提前適應也好。”裴桓不甚在意。
太子的不二人選是其琛,裴桓自然要先讓朝臣先相好其琛了,日後拿出立儲詔書,哪個臣子反對立儲,他也能一句話懟過去。
其琛,是他的長子,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一概不許旁人欺負。
“好好好。你先歇,朕不擾你了。”從容瑾之那接過了碗筷,不敢再惹他不快,裴桓當即配合。
看著容瑾之歇下,裴桓才拿了碗筷出去,這回他倒是真的沒有來打擾容瑾之了。
冬雪消融,回春節氣,民間春耕務農,總是隆重,這次更比以往熱鬨。
昔日高高在上、坐享其成的勳貴們縱使百般不願也都乖乖地來了農田,脫下榮華服飾,參與春耕。
隻是,他們哪像裴桓那般年少時有下過田?他們今日專門來丟臉了,動作笨拙、手腳也不協調,拿著鋤頭也不知該往哪裡鍬。
平日裡備受他們欺壓的農戶見此景在一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得難受,這農活若非熟手,哪能輕鬆解決。
勳貴這邊是鬨了幾出笑話,裴桓他們反而輕鬆不少,到底是有底子在。
日頭漸烈,農田到處是耕耘身影,春耕即止。
春耕結束,遼安此地安排了遠道而來的趙橫仙接管,待徹底穩定下來後,程子綏與裴桓等人在遼安城外分彆。
幾月之後,終於回到京城。
裴桓不在,皇宮內外之事還算被裴其琛治理得井井有條。此時歸京,宮女們正為後日麵見使臣的宴會忙碌。
裴其琛總算卸下職務,通通交還給裴桓,他便又忙了起來,沒有時間再同容瑾之待在一起,這幾日二人幾乎再未見過麵。
“……不過幾月不見,你的身體狀況怎麼這麼差了?”燕王府內,溫成宴把脈,不禁皺起了眉,“照理來說不會見效那麼短……”
“是我莽撞,不慎被長公主關押,體驗一遭所有的前朝刑罰罷了。”麵對醫師,容瑾之沒法說謊,平淡說出真相。
溫成宴一怔,麵色凝重,“那蠱蟲可發作過?”
“是,整整三日。”容瑾之應了。
溫成宴收回手,沉默片刻,“你得做好準備,若我所料不錯,蠱蟲在近幾日會再發作一次,這一次最為凶險。若能挺過去,還能保你幾年活命,若不能……”
“我知曉了,謝過溫醫師。”容瑾之笑笑,“麻煩溫醫師繼續瞞著陛下,他近日忙著接見使臣的事,那群人不懷好意,我幫不上什麼忙,隻求彆給他添亂。”
溫成宴神色複雜,沒應聲,隻胡亂點了點頭,離開配藥去了。
……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輪月高懸,皇宮內一片張燈結彩,宮女們井然有序地奉上酒菜,接見的使臣皆落了座,向龍椅上的裴桓敬酒,笑意不明。
裴桓飲完酒,將酒盞放下,容瑾之不曾赴宴,他的心思顯然也不在這,已經不能稱作敷衍了。
許是知道裴桓在想什麼,裴疏鈺趁旁人不注意,給了他一記眼刀,提醒他莫要在這失神,他才不情不願地擺正態度,至少在座的使臣瞧不出是敷衍。
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在宴席中傳來,“美酒佳釀,大周不愧是地大物博,隻可惜這些東西,我等無福享受了。”字字句句皆是有意離間大周與附屬國的關係。
言外之意,不是在說大周占儘了天時地利人和,占儘了一切有益的東西,卻不曾分享他們半分嗎。
說話的人正是漠北使臣,他們近兩年剛換了新王,新王野心勃勃,也助長了他們的勢,氣焰正囂張。
漠北新王好戰,他繼位的前兩年頻頻派兵劫掠大周邊陲的城池,結果自然是被打回去了,糧食財寶皆未劫到手,還自損兵力。
所以大周一向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臉色,裴桓更不將他們放在心上,若非兩國建交不宜多生事端,今夜這宴席有沒有漠北人都還不一定。
“天子想必是不在乎我等附屬國的死活了。”漠北使臣繼續道,即使席上無人附和,他也未收斂半分。
這份不知所謂的勇氣,大抵是漠北新王贈予他了。
“兩年不見,漠北王禦下的本事仍未見長,老夫當真是佩服他了。”聞穆清不氣反笑。
下首,朝臣與那漠北使者和摻和進來的彆國使者,伶牙俐齒地辯斥著,絲毫不退讓,如果不是恪守禮節,他們在宴席上還能打起來。
上位,裴桓懶洋洋地把玩酒盞,甚至眼都不抬一下,這場漠北起頭的鬨劇在他這一文不值。
“諸卿同他們爭辯太多作甚?既然,漠北王與我大周建交是不情不願的,那大周不再跟他們建交便是。漠北王不願以和度日,朕也是不介意。”
裴桓漫不經心道,酒盞在他麵前的案桌旋轉不停,發出陣陣輕響,落在使臣耳朵裡卻像是威脅的號角聲。
“我大周的鐵騎刀槍,許久不見血了,不若朕派他們前去漠北或是諸位使國,遊玩一番,如何?”
語罷,裴桓添笑,給了使臣一種人畜無害的錯覺,酒盞不知何時掉在地上,咚的一聲,讓在座使臣不禁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