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鈺的想法與溫成宴如出一轍,她也不願看自家兩個弟弟這麼不顧己身,又淋雨又跪地。
容瑾之偏頭,隔著雨幕遙遙看向裴疏鈺和溫成宴,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必上前,隨即目光重新落在裴桓身上,淒楚茫然。
他何曾見過裴桓這樣滿身狼狽?
容瑾之閉眼,複又睜開,半蹲下身子,放柔嗓音,“陛下,不必求虛妄,沒用的。與其盼未來,不如珍惜當下吧。”
他擦去裴桓臉上的雨,“陛下,你知道的,你全都知道的,彆騙自己了。”
容瑾之緩了口氣,壓下滿腔苦澀,顫抖著將手捧住裴桓的臉,在冰涼的雨中,讓少許的溫暖傳遞給他。
“是暖的,陛下。”容瑾之忽而落淚,哽咽著說,“我如何挺過這遭,你真的不清楚嗎?”
他是為裴桓,不是神佛恩賜給信徒的獎賞。
“裴桓,跟我回家吧。”
寥寥幾語,裴桓強裝的鎮定、佯裝的不知,在這一刻徹底潰不成軍。
是,他都知。裴桓一直是清醒的,他知求神祈佛不過徒增虛妄,神佛不會恩賜誰,但他不願承認罷了,哪怕隻一點點奢望,他都想容瑾之餘生安穩。
“瑾之,彆哭。”裴桓看著容瑾之,見他落淚心底倏地一陣抽痛,伸手拭去他眼角淚痕,放輕語氣。竟是不覺,自己也流下淚來,濕了眼眶。
裴桓閉了眼,啞聲道,“好……我跟你回去……”臉上不知多了淚痕還是雨水痕跡,他一點點切身感受容瑾之的暖。
言罷,裴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但在扶起容瑾之那刻,裴桓卻突然僵在原地,許是跪太久了,方才又磕的重,膝蓋多少有些受不住力,他抓緊容瑾之的手勉強維持身形。“我緩緩……”複添笑安撫容瑾之。
容瑾之下意識扶住他的腰,垂眼,拉過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就這樣一點一點的,互相攙扶著走。
他扔了傘,二人走得艱難,卻密不可分。他們並肩而行,共同曆經多年風雨,已經成為彼此依靠。
容瑾之無聲地落了淚。
他曾連死都不怕,如今卻怕極了。疼痛不算什麼,若是能用疼痛換來命數,多陪裴桓一段時日,是值當的。
“陛下,我從未後悔我的選擇。”容瑾之啞聲笑了,“我所行種種,皆是我願。”
“裴桓永遠值得容瑾之奮不顧身。”
他們並肩走在雨中,大雨濕了衣袍也無怨言,裴桓回想起往日種種,失而複得的慶幸不儘地包裹著他。
如若哪日他們的角色互換了,裴桓也是會為了容瑾之奮不顧身,哪怕是一點奢望他也願走這步。從始至終,他們所行所願,皆是為了對方,從不是為了自己。
裴疏鈺二人見裴桓他們從石階攙扶著走下來了,匆匆撐傘上前,替他們遮雨,將他們帶上了馬車。
“萬幸沒再出什麼意外。”溫成宴替裴桓二人把完脈,鬆下一口氣。
裴桓膝蓋青了一片,原先是並不覺得疼的,可如今在容瑾之麵前,他卻是裝不了鎮定了。
“瑾之,我疼。”裴桓靠在容瑾之肩上,好像撒嬌討疼般道。
聞言,容瑾之的反應不大,裴疏鈺倒是一蹙眉,語氣帶了些微斥,“還知道疼?疼得輕了!”
溫成宴也略帶不滿,“你們再這麼折騰,好身體也能讓你們糟蹋完。”
容瑾之低著頭,拿帕子輕輕擦著裴桓臉上的水漬,乖順地應下,“知曉了,不會再這樣了。”
話落,收起帕子,轉而去輕揉裴桓的雙膝,悄悄說,“直起身來,殿下和溫醫師還在,像什麼樣子。”自己也板起臉來,故作嚴肅,“挨訓呢,認真點。”
這話到底還是被裴疏鈺和溫成宴聽見了,控製不住地露出點笑意,氣氛終於輕鬆了不少。
半晌,裴疏鈺歎了口氣,“阿桓,姐姐隻想你好好的,可以嗎?”
聽了容瑾之的話,裴桓直起身,不再沒個正行,雙膝的酸痛緩解不少。
“不會再有今日了,阿姐寬心。”裴桓沉默許久,才開口安撫裴疏鈺。
隻要瑾之還在,就永遠不會有像今日這般的事發生。他心裡補充。
裴疏鈺彆過頭去,她如何不知裴桓心裡怎麼想的?
噬心蠱續命始終不是長久之計,他們無人敢作保,噬心蠱還能維持多少年。
她隻剩裴桓這個弟弟了,是除溫成宴外,最後的至親。如若……百年後,她又怎麼跟父母兄長交代?
裴桓似乎看出裴疏鈺憂心忡忡,放輕語氣安撫她道,“阿姐,彆想這麼多,我答應你,不管日後遇到什麼,我都會顧及自身。”前提是,遇到的事跟瑾之無關。
容瑾之垂眼,掩下了所有的情緒,麵色淡然。
一路再無話,幾人回到燕王府,裴疏鈺就吩咐府上的婢女準備好沐浴的湯池,溫成宴則去藥廬煎藥。
他們都已疲累,收拾好後就各自休息了。
……
次日一早,裴桓下朝後直接去了禦書房,他提早通知了裴疏鈺、聞老、唐持,幾人在禦書房外碰麵,一同進去,就見麵色蒼白但精神尚好的容瑾之在陪著裴其琛讀書。
察覺有人進入,容瑾之起身向裴桓行禮,裴其琛也緊隨其後,恭恭敬敬地說,“父皇。”
容瑾之向裴桓笑笑,目光不留痕跡地掠過眾人,待裴桓讓他們起身後,皆逐一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