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其琛在席間略顯不安,今日於禦書房覲君的前輩,可都是朝中肱骨,他不知父皇與前輩們議政為何要留下他。
他自幼是孤兒,沒有歸處以流浪為生,沿街乞討過、與年紀稍長他的人爭搶過吃食、也被人伢子坑騙過險些喪命……如若不是先生與父皇收養了他,他都不知命喪何處了。
能有先生教我成才,父皇待我如親子,足矣,不敢再奢求太多。裴其琛心緒不安,甚至連書都溫不進了。
裴桓與容瑾之同席,許是察覺了裴其琛的不安,也不拐彎抹角,直入主題,“今日宣幾位愛卿入宮,是為立儲一事。朕欲立皇長子為儲君,愛卿可有異議?”
其琛過完生辰也十四了,如今該將儲位敲定,尋個吉日給其琛行冊封禮。日後他親征,讓其琛監國,更名正言順。
“皇長子能力如何,幾位愛卿有目共睹,朕也不多言,哪位愛卿有異,但說無妨。”
立儲不可操之過急,若是聞老這幾位肱骨有異,他也不能強行立了。若是他們無異,那他就能直接定下。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微變,目光不由得在裴桓和容瑾之兩人逡巡,心下了然。
他們都不是傻子,陛下和容相二人的事,朝中誰人不知?裴桓此舉也算在眾人的意料之內。
其他人並未表態,麵色平靜。容瑾之卻驚詫,最為震驚的還是裴其琛,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成為儲君,掌握一國命脈。
啪嗒一聲,裴其琛手裡的書掉在地上,震驚地說不出一句話來,下意識看向容瑾之。
容瑾之麵色複雜,接著就聽裴其琛磕磕巴巴地問,“所以……父皇和先生是真的……?”
下麵的唐持瞬間一臉菜色,裴疏鈺瞪了裴桓一眼,好似在罵他不知收斂,聞老笑嗬嗬地喝了口茶,笑而不語。
“……”容瑾之不知道怎麼答,但他的沉默幾乎等同於默認,讓裴其琛眼前一黑。
裴其琛轉頭看向裴桓,他一向聰慧,串聯起裴桓種種行為的緣由,不可置信地問,“父皇,所以前幾日讓兒臣監國,是想……”不會真的想撂下公務,都丟給他吧?!
“彆多想,儲位除了你無人合適。”裴桓摸了摸裴其琛的頭,竟是變相承認了要撂下公務交給他處理。
裴桓這番話也確定了裴其琛日後的地位沒人可替,儲位穩固,朝臣才會儘心輔佐他。
即使哪日有人用其琛身世作伐,也威脅不了他,他上了皇家玉牒。從被裴桓收為養子那一日起,他就是宣武帝的皇長子了。
聞老平靜地喝茶,全程不插一句反對的話,裴桓立其琛為儲君,他沒什麼不滿,他也覺得其琛合適。裴桓是他一手瞧大的,他看著裴桓一步一步走至今日,既欣慰又心疼,現下有小輩可以為裴桓分輕肩上重擔,他樂意至極。
“兒臣……謝父皇隆恩。”裴其琛作揖行謝禮,君命不可違,這可不是他想或不想能拒絕的。
裴其琛神色懨懨地望著自家先生,已經料到日後會有多少政務等他理了。
容瑾之真的愛莫能助,隻能愛憐地揉揉裴其琛的頭,轉頭瞥了眼還有點驕傲的裴桓,略帶控訴。
裴桓可真是個好阿爹。
裴其琛乖巧地偷偷蹭蹭容瑾之的手,察覺到裴桓的目光,又正襟危坐,掩飾性地抿口茶。
聞老和裴疏鈺沒有異議,唐持悄悄翻個白眼,但也沒說話,這件事算是就這麼敲定下來了。
幾人散了,走到門口的容瑾之揉揉裴其琛的頭,安慰道,“你父皇他……也想讓你早點成長,況且彥之如此優秀,想必處理事務不在話下。”
裴其琛抱住容瑾之的腰,悶悶自語,“父皇就是想單獨跟先生相處……”
容瑾之沒聽清,“嗯?”
裴其琛偷瞥到裴桓出來了,瞬間鬆手,委屈的神情蕩然無存,作揖一禮,趕緊跑了。
裴桓快步走至容瑾之身旁,牽上他的手,二人就像閒庭漫步般走至禦花園。
恰逢春日,禦花園景色彆有一番風味,甚是怡人。
“前朝餘孽除了,也一並立完儲,如今朝局算是徹底穩定了。”與容瑾之十指相扣,裴桓緩緩開口。
拔除前朝餘孽這根隱患甚滿的暗樁,不止擴充了大周疆域更穩固朝政。
朝局穩定,日後推行新政也容易許多。
“瑾之。”裴桓放輕語氣,“等其琛過完生辰宴,我與你出宮,微服私訪吧,去瞧瞧大周的山河景致,也能讓你安心靜養些時日。”將他後麵的計劃道出,跟容瑾之商議。
容瑾之嗯了聲,感受著裴桓手掌的溫度,隻覺得安心,答應下來,“好,陛下去哪,臣便去哪兒。”
頓了頓,容瑾之續道,“臣……想辭去丞相一職。如今我無法在朝中做事,占著這個位置有太多人眼紅,著實不妥了。”
況且他的身體的確不足以太過疲累操心了。
解釋之後,容瑾之偏頭看向裴桓,詢問,“陛下,可以嗎?”
“好……”裴桓難得沒有拒絕容瑾之的請辭。
裴桓更多是為了容瑾之的身體考慮,亦是為了提防心懷不軌的人再拿容瑾之作伐,竭力構陷誣蔑他。
話鋒稍轉,裴桓儼然換上一副不正經的模樣,調笑容瑾之道,“瑾之既不做丞相了,不如來做朕的皇後?後位空懸,朝臣緊催,瑾之可得賞朕一個麵子。”說罷,他還添上無可奈何的神情。
但要立容瑾之為皇後,似乎從不是玩笑。
“……”容瑾之歎氣,目光複雜,“並不是很想給陛下這個麵子。”
他清辭就是為了少操心,不管朝政,況且讓一個男人當皇後,裴桓真是不怕被群臣口誅筆伐。
不僅是朝臣,後世如何編排?
看裴桓欲要說話,容瑾之抬手捂住裴桓的嘴,“好了陛下,莫要再提此事。”
裴桓本想答一句‘管他後世如何編排’,但看見容瑾之神情複雜,遂將這話咽下肚裡。
“好,朕不提了。”可他豈會把此事拋諸九霄雲外。裴桓盤算著日後如何再與容瑾之提。
二人在禦花園停了片刻,裴桓便與容瑾之回寢殿用膳,命項得恩安排內侍將奏折挪至寢殿。
……
他們為裴其琛好好過了一場盛大的生辰宴。生辰宴過後,於宣武三年五月,立長子裴其琛為太子,舉朝皆驚,但無人敢言。
經過六個多月之後,又一消息震驚朝野。
容瑾之請辭丞相一職,裴桓將政務交給太子,於宣武四年春,同卸下職務的容瑾之微服私訪去了。
皇宮外停著一輛馬車,初春仍嚴寒,容瑾之穿著厚重的外袍站在車旁,被裴桓又說又哄地答應了微服私訪。
他仰頭看著皇宮,心緒萬千,但更擔心會累著孩子,腰被人環住,容瑾之不免道,“陛下,你真是……”
裴桓從容瑾之身後環上他的腰肢,輕聲道,“其琛都十四了,我信他能將政務處理的井井有條,何況還有阿姐他們在旁輔佐,累不了他。”
說罷,裴桓鬆開容瑾之的腰,上前掀開馬車門簾,把手伸至他麵前,作請,“瑾之,我們走吧。”
郭思年靠在馬車旁抬頭望天,全然不看裴桓二人膩歪,等他們上了馬車,他才駕馬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