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倚著軟墊,側腰的疼痛減緩不少,手裡拿了卷兵書翻閱,看似認真實則心不在焉。想的都是今夜他這般放縱,瑾之惱了他怎麼辦。
“瑾之?”注意到動靜,抬頭看見是容瑾之,裴桓明顯愣了一下,“怎麼不先歇歇?”兵書在他手裡半晌都不見有翻一頁。
“瑾之,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裴桓在榻上給容瑾之挪了個空位,示意他來,開口道。
容瑾之拿過他的兵書擱在一旁,靠在裴桓的肩膀上。他們的發絲糾纏在一起,一派歲月靜好的味道。
他有點貪戀裴桓的溫度和味道。
容瑾之沉默片刻,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有些話也該攤開了說,於是下定決心輕聲開口,“逢時,在我死後,史書之上不要提及我的名字,可以是臣子,但絕不能是愛人。”
他知道,現在有人不在意,但百年之後會有人不在意這些嗎?他不能有一點點機會讓裴桓沾上汙點。
包括他自己。
“還有,我不喜歡太黑的地方,彆把我埋進土裡。”容瑾之開玩笑道,“燒掉我的身體,將骨灰撒出去,讓我化為風,看大周盛世。”
他的嗓音柔和下來,“若有一日,風拂過你的發梢,就是我回來看你了。”
“……”裴桓沉默不語,伸手撫過容瑾之的臉,一點一點帶著眷戀不舍。
片刻,“瑾之,我傷口好疼……”裴桓佯裝側腰傷口又疼了,扯扯容瑾之的衣袖,想讓他停下,彆再說了。
其實裴桓比誰都清楚,容瑾之不可能一直陪他,隻是他不願承認罷了,從微服私訪到回京,他都不想麵對這個現實。
所以平日,他與容瑾之也不再提今後如何打算,隻珍惜當下每一步路。
裴桓嘗試轉移話題,將容瑾之擁入懷,明知故問道,“中宮空缺,瑾之當真不願替我掌鳳印?”
“裴桓。”容瑾之頗為嚴厲地打斷了他,“趁著我還清醒,你好好聽我說。”他怕再不說,就真的沒機會了。
“我借由押送糧草之事才能看你一眼,日後在戰場多少注意著些,能智取少拿命去拚。”容瑾之垂眼,想觸碰裴桓的傷口,又緩緩收了回去。
“受傷太痛了,阿桓。”
“明日我有東西給你,你來營帳找我。”容瑾之的頭又開始混沌了,昏昏欲睡,聲音越來越低。
“我們拜個天地吧……”
話落,容瑾之徹底睡了過去。
“好……”裴桓許久才回應,拜過了天地,他們離白頭偕老隻差分毫。
察覺容瑾之睡下了,裴桓立刻拿過薄衾蓋在他身上,又替他把脈。
容瑾之身上越發紊亂的脈象,還有他先前那番跟遺言無甚區彆的話,終是狠狠撕開了裴桓一直想掩蓋的殘酷現實。
他注定要失去容瑾之,正像蕭清如所言——他這一生愛而不得,是孤家寡人。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裴桓貌似也逃不過這個規則,即使他是帝王,即使……他愛容瑾之入骨。
他什麼都留不住。
“瑾之,為何……為何不讓朕一直裝傻裝下去呢?好端端撕開這粉飾安寧的真相作甚……”
裴桓喃喃自語,壓製住心底痛苦,側腰的傷再痛也不如將失所愛、深入骨髓的苦。
帳外號角聲不停,黃沙遍地席卷,這般景象既顯蒼涼又不失肅穆。
遠不比邊塞黃沙席卷,苦寒非常人能忍,京城一如既往是處繁盛的地段,長街集市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即使,大周與漠北尚在戰中,也沒有打擾到百姓的安寧生活,百姓也信他們的陛下會將敵寇攔在關外,戰無不勝!
今日,裴其琛總算從裴疏鈺那獲了準許,暫緩政務,出宮放鬆,錦衣衛在暗中保護,若無意外不會現身打擾他玩。
裴其琛換了身常服,隻帶伴讀就出了宮,二人一前一後穿梭在長街集市。
集市琳琅滿目的小攤讓許久不曾見過這些的裴其琛,多了幾分興趣,他在這個小攤逛逛,在那個小攤瞧瞧,一下就買了不少小玩意,甚至連裴桓他們的份都算上了。
集市這些小玩意並不貴,裴其琛買了好些總不過才花了四五兩銀子。
隻是苦了暗中保護的錦衣衛,成雜役了,一晃眼,他就現身來替裴其琛拿東西。
半個時辰後,裴其琛在一個首飾小攤前停下,原是一根做工精良玉簪吸引了他。
裴其琛問過攤主玉簪價格,立刻選擇買下它,小心翼翼地將玉簪收在袖袍裡,才繼續走著。
興許裴其琛今日出宮不是時候,才走了半日,天空倏地烏雲密布,灰蒙蒙一片。
“公子,不如先找個茶館避避?”一直跟在裴其琛身旁的伴讀,上前詢問他道。
裴其琛不曾猶豫,敲定主意,三人就走進了一處名為“煙雨”的茶館。
煙雨茶館的名聲在京城耳熟能詳,不管是世家貴胄亦或是百姓,都喜歡來這茶館過個閒逸日子。
今日,煙雨茶館的說書先生在講先朝明主與名臣名將的史冊,當然是有經過杜撰的,否則如何能讓茶館客官賞麵聽之。
“哎喲,客官可要樓上雅間?”茶館掌櫃好似瞧出裴其琛是富貴人家的子弟,當即上前,笑嗬嗬詢問。
“要……”裴其琛正欲回答,卻見二樓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瞳孔微微一縮。
不是彆人,正是溫南姎。
溫南姎笑得嬌俏,她身旁還有一位極為惹眼的少年。他身著墨藍色常服,麵如冠玉,眉眼溫和卻帶了幾分意氣風發,此時卻神情專注地聽溫南姎說話。
裴其琛的臉色沉了沉。
許是他的目光過分熾熱,少年轉眸看向裴其琛,不知和溫南姎說了什麼,少女才轉頭注意到裴其琛的到來。
“哎?表兄怎麼來啦?”溫南姎高高興興地叫裴其琛上來,拍拍旁邊少年的肩膀,“表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聞老的孫兒,聞昭。”
聞清淮是知道裴其琛的,便拱了拱手,“聞清淮見過殿下,殿下安好。”
“嗯。”裴其琛淡淡的應了句,把溫南姎拉過來,“你今日怎麼出來了?”
溫南姎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了,“清淮好不容易回京城,我來看看他呀。”
聞清淮淡笑,“既然有人來接你,那就早些回去吧,彆貪玩。”
“行,知道啦。”溫南姎輕哼了聲,“幾年不見變化還真大啊,未、婚、夫。”
裴其琛的臉色猛地一僵。
聞清淮悄悄打量著裴其琛的神色,不明所以他為何反應如此大,但還是溫和地回答了溫南姎的話,“彆開玩笑,回去吧。”
“好,知道啦,我不開玩笑就是。你也早些回府。”溫南姎彎眉一笑,看了看裴其琛,又道,“若是紀家阿兄也回京就好了,表兄,你們與他準能聊到一起去。”
聞言,裴其琛心下頓時好奇,麵上故作鎮定自若,但他倒是很想聽聽溫南姎指的是誰。
“表兄雖沒見過他,但應當常聽人提過他的名字?他是南離紀老侯爺的獨孫,紀柏均。隻是,紀家阿兄回京的次數比清淮都少,行蹤著實讓人難捉摸透。”溫南姎好似瞧出裴其琛的好奇,簡單給他提了一嘴。
聞家聞清淮,紀家紀柏均,還有裴其琛,這三人如今可謂極負盛名了,曉喻京城。
但是京城百姓也隻聽過他們三人的名聲,還未真正見過本尊,不然其琛在長街集市走了半日怎會沒人認出他?
溫南姎可惜地搖搖頭,隨後扯了扯裴其琛的衣擺,“表兄我們走吧,再晚些該下雨了。”
話落,溫南姎向聞清淮福身行禮告辭,與裴其琛一同回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