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瘦的身體痙攣著,顫抖著,容瑾之發不出任何痛呼,血堵住了嗓音,染紅潔白如雪的衣袍。
紅與黑交織,刺目至極。
不可以……信還沒寫完……
容瑾之竭力地直起身子,那封沾染了血點的信紙明明近在咫尺,對於容瑾之來說是那麼遙不可及。
連痛都不重要。
他等不到裴桓戰勝歸來,就連信……他都寫不完交給裴桓嗎……
容瑾之咳了幾聲,鮮血仿佛流不儘似的,汙染了周遭。他又哭又笑,顫抖著喃喃,“裴桓,怎麼辦啊……”
為什麼……他沒等到裴桓回來啊……
他偏頭,迷茫地看向大開的門。外麵風雪呼嘯,待雪停了,便回暖入了春。
容瑾之彎眼,耳邊響起清脆的馬蹄聲,仿佛在風雪那頭,見得心上人。
他強撐著力氣,一點一點,緩慢地爬向門口,身後拉扯出長長的血線,他都不在乎,任由白雪灌入,沾濕了發。
隻差毫厘,容瑾之失掉所有的氣力。
好遺憾啊……
容瑾之自嘲,漫無目的地想,他食言了,裴桓會很生氣吧?
原來在意識彌留之際,他想的都是和裴桓的點點滴滴,再裝不下其他。
“瑾之!”“先生!”
裴疏鈺、溫成宴和裴其琛被守在容瑾之房門外的婢女通報,一齊匆匆趕來,看到一地的血,都不可抑製地哭出聲。
溫成宴不顧血汙,伸手給容瑾之把脈,臉色越來越沉重,最終隻能不忍地彆開眼。
裴疏鈺泣不成聲,“……阿桓快回來了,他馬上要到了,瑾之,你再堅持堅持……”
裴其琛握住容瑾之逐漸發冷的手,哽咽著說,“先生……您彆拋下我……”
容瑾之艱難地搖了搖頭,疼的已經說不出任何話,血還在湧,他遙遙望向風雪,看了很久很久。
最終在寒冷的冬日緩慢地閉了眼。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這樣,也算共白首了吧。
容瑾之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裴桓剛至,咚地一聲輕響,萬籟俱寂。
裴桓剛踏進院門,就看見那道被血染紅的身影徹底失去了生機。
他猛然僵在原地,手裡的佩劍掉地,他並不敢也不願相信眼前這幕是真真切切的。
裴桓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明明痛入心扉,已經拿了他半條命去,但他也哭不出來一點。
恍惚中,裴桓覺得蕭清如的身影越加清晰,就像一個索命的惡鬼。她在裴桓麵前瘋魔般嘲笑,字字如誅,一點一點如雷貫耳。
“正如我所言,你所愛之人不得好死,你必定成為孤家寡人!看見了嗎,裴桓!這是你的報應!這是你奪本宮江山的報應!”蕭清如刺耳的笑聲徘徊在裴桓耳旁,怎麼都散不去。
裴桓什麼都想不起來,就像行屍走肉一樣,跌跌撞撞地跑到容瑾之身旁,緊緊將他抱在懷裡,雙臂微顫,動作木然地擦掉他臉上的血。
此處無人再說話,隻餘風雪。
裴疏鈺看著裴桓緊擁住容瑾之逐漸發冷的身體,機械似的擦掉血汙,他的表情近乎空白,連哭和痛都無法表達,她淚流滿麵。
隻差一點……
就差一點……
溫成宴見慣生死,但親眼目睹仍心口發脹,眼眶泛紅,將裴疏鈺擁在懷裡。
裴其琛彆過臉,痛苦低泣。
這次容瑾之是真的不在了,大周的丞相,忠誠的臣子,太子的先生,裴桓的愛人……一切的身份隨著他死,再難喚出。
容瑾之真的死得太慘烈,悄無聲息卻悲壯,整間屋子都快被他的血染紅,觸目驚心。
“阿桓……”裴疏鈺哽咽著說,“你哭出來吧,你彆這樣,你哭出來,姐姐求你……”
裴桓哪怕流淚,也不至於如此心如死灰的模樣更讓裴疏鈺擔憂恐懼。
仿佛容瑾之這一走,裴桓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裴桓沉默不語。
許久,裴桓才像找回了聲音般,啞聲道,“焚屍吧。”語氣平靜,聽不出悲喜,“給瑾之立衣冠塚,以國喪葬皇陵。”
話落,裴桓一手抱起容瑾之,走進臥房,無視臥房刺目的鮮血,好像這樣才能減緩他的痛苦。
裴桓將容瑾之平放在榻上,又轉過身去關上房門,似乎猜到門外三人會說些什麼,所以他刻意避開裴疏鈺他們。
裴桓說什麼?焚屍?!
裴疏鈺猛地推開門,大喝道,“裴桓你瘋了嗎?”
沒有人不對屍體抱有敬畏,更何況容瑾之算是開國功勳,裴桓如此做,不是讓天下人唾棄嗎?
“他是容瑾之……你怎麼能這麼對他?!”裴疏鈺聲音還帶著嘶啞。
裴桓語氣平淡,“這是他的遺言,朕要照辦。”他替容瑾之換了身乾淨的衣袍。
裴疏鈺根本不願相信,隻當那是裴桓的一麵之詞,她冷著臉反駁,“我不同意!裴桓,你不能這樣做!”
裴桓不想多解釋,對裴疏鈺的反駁充耳不聞,低頭繼續給容瑾之整理衣著。
屋外,裴其琛愣著神,不知作何反應。
明明先生昨日還在教自己齊民要術,一切都太突然了,此前他甚至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先生會徹底離開他。
裴其琛強忍悲愴,壓下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淚,跪在房門外,說道,“逝者已逝,兒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阿爹!先生是開國功臣,更是您的愛人……難道您要親手斷送最後的念想嗎?”見裴桓不為所動,裴其琛又道。
“彥之。”裴桓走出臥房,站在裴其琛麵前,語氣仍是平淡,“你先生的遺願,你也要不聽嗎?”
風雪更甚,寒風入骨,裴桓身形一晃,日夜兼程的路途早就讓他力竭了。
“阿爹……”裴其琛被裴桓堵住了一番話語,他怔怔抬起頭與裴桓對視。
臉上淚痕還沒擦掉,但裴其琛已經顧不得這些,他必須要勸裴桓收回成命。
他不願讓他的父皇被天下人口誅筆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