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不等項得恩再說什麼,砰的一聲,寢殿門被裴疏鈺用力推開,宮娥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踏進寢殿。
“裴桓!你這般自暴自棄,對得起你和瑾之曆經艱險走來的一切嗎?!”裴疏鈺看著這些天不上朝也不喝藥的裴桓,惱極了,上前抓起裴桓的衣領,冷聲質問。
裴桓抬頭看了眼裴疏鈺,眼底毫無波瀾,任她抓自己的衣領,沉默不語。
容瑾之走後,他亦心存死誌。
瞧見裴桓遲遲沒有反應,裴疏鈺又氣又心疼,續道,“你對得起誰?對得起和你出生入死的空幽鐵騎嗎?對得起為你殫精竭慮的臣子嗎?對得起天下百姓嗎?”
字字句句語氣犀利,猶如一把刀刺痛裴桓。
“你如此,是想把和瑾之攜手共建的大周毀於一旦嗎?裴桓!你難道忘了你答應過瑾之,要許他大周盛世了?”
末了,裴疏鈺緩和語氣,鬆開裴桓衣領,抬手撫過他的臉,又開口,“阿桓,你得讓瑾之看到盛世……你得讓他回家。”
裴桓依舊沉默,但他不經意的紅了眼眶,指尖微顫,險些把玉墜摔了。
“阿姐,我……”許久,握緊了玉墜,裴桓才開口,聲線略嘶啞,“我沒忘……亦不敢忘。”他如何能忘曾許給瑾之的諾言?隻是,開建大周盛世,他恐怕力不從心了。
“阿姐……以其琛的能力,他斷不會讓你們失望,他能成一個好皇帝。”
裴桓好似托孤的語氣,讓裴疏鈺不知怎麼作答,她甚至希望裴桓像方才那樣一言不發,也好過如今跟她托孤。
“阿姐,我累了……”裴桓語氣疲憊,下逐客令道。
語罷,裴桓扶著案桌緩緩起身,但此時他腳下無力,還沒邁出一步險些又摔了,項得恩趕緊上前扶住他。
“殿下,老奴先扶陛下去歇息了。”項得恩朝裴疏鈺笑了笑,彎身行禮,“老奴恭送殿下。”話罷,他就扶著裴桓走進內殿。
裴疏鈺平複情緒,也離開養心殿,出宮回府了。
……
宣武九年四月廿四,裴桓大力推行新政,一並發展農商二業。
對商,開岸口與海外來往通商,商人地位有所提高。
對農,降低曆年農稅,使得農戶耕耘甚多收獲甚多。
宣武十年九月初九,裴桓改科舉製度。
奉行男女亦可入朝為官,能者為先的宗旨,對先朝定下的製度再三更改推進,這期間不少能人力士在科舉奪魁,踏入了仕途,其中不乏女子。
經此,大周女子地位空前絕後提高,她們能在朝堂實現抱負,也能在其他領域實現自己的理想,各自成名,不必再依附誰生活。
裴桓用了五年,改善新政重農商二業與科舉製度,亦不忘強兵馬戍山河,國力強悍,令九州諸國俯首稱臣、依附大周。
宣武十四年,大周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樂業,宣武盛世從初見其成邁向穩步成形。
宣武十四年十二月初九,宣武帝禪位太子,太子推卻、朝臣再三勸阻亦不曾讓宣武帝收回成命,無奈太子與朝臣隻能謹遵聖諭。
宣武十四年十二月廿八,裴桓將玉璽交給裴其琛,將初成盛世的大周交在他手。
裴其琛一身玄黑龍袍,繡著銀色龍紋栩栩如生,在他身上很是合適,他手捧玉璽,跪在裴桓麵前專心聆聽叮囑。
裴桓從項得恩那接過十二冕旒,替裴其琛戴好,“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彥之,莫讓朕與先生失望。”他最後補充。
“兒臣謹遵父皇與先生的教誨,定不負父皇所期,先生所望,定不負……百姓所願。”裴其琛叩首,朗聲道。
但即使裴其琛叩首行禮,十二冕旒也是穩穩的不曾左右晃動,他承得住這重,接得穩江山。
禮樂奏響,朝臣拜謁,大周第二任君王——乾寧帝裴其琛登基。
乾寧元年九月廿三,樓蘭見大周改朝換代不過半年,根基不穩,生了出征掠奪大周城池的心思,遂派大將軍拓拔淵領兵三十萬攻南離。
九月廿七,乾寧帝以南離定遠侯紀長哲為主帥領兵,抵禦反攻樓蘭大軍。
乾寧元年十月初十,紀長哲命獨子紀柏均為先鋒,率五千輕騎佯攻樓蘭大營南麵防線,他則正麵強攻。
然,樓蘭大將軍拓拔淵卻將計就計擒下紀柏均。
不過即使拓拔淵軟硬兼施,亦不能從紀柏那拿得半分大周軍情。
“紀家子不畏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紀柏均一句話讓拓拔淵惱羞成怒。
拓拔淵近乎將紀柏均折磨的不成人形,之後又把紀柏均囚在暗無天日的大營地牢,任他自生自滅。
乾寧二年二月初三,紀長哲率部打退樓蘭大軍,斬拓拔淵項上人頭,揮師南征,一連奪下樓蘭三城,直至樓蘭王向京城遞了降書、同意割讓城池,紀長哲才收兵。
樓蘭一戰大捷的消息傳回京城,京城上下一片歡愉。
經此一戰,前有漠北、後有樓蘭,進犯大周的結果,其餘附屬國都不敢再生二心,哪怕是有二心的,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在大周麵前表露。
裴其琛才下了朝,就匆匆拿著折子來未央宮尋裴桓。
裴桓正坐在殿中梅樹下看信,他放下手裡的信件,抬頭看著高興的像個二傻子般的裴其琛,佯裝不明所以。
“阿爹,我們勝了!”裴其琛省去繁瑣禮節,把折子遞給裴桓,笑著說。
裴桓拍拍裴其琛的肩,說道,“嗯,做得好。此戰陣亡的將士,你要安頓好他們的家人。”
“兒臣明白。”裴其琛點點頭,見裴桓的精神好像比平常好了些,心下更喜,“阿爹氣色好了不少,阿爹可得繼續遵醫囑好好休養。”
容瑾之離開他們七年了,裴其琛這些年一直小心照看著裴桓的身子。
尤其是裴桓退位以後,裴其琛更是恨不得直接請溫成宴住在宮裡,生怕裴桓也出什麼意外,留下他一人。
如果阿爹也像先生一樣離開我,我就真的沒有家了。裴其琛心道。
“我知了。”裴桓含糊道,他的身子到底如何,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他已彆無所求,還有什麼可堅持的?
裴桓瞥了眼裴其琛,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嫌棄道,“你還不回去批奏折?留在我這躲懶作甚,你可是一國之君,怎能在政務上倦怠。”似乎已經忘了,他還在位的時候,是如何讓裴其琛監國、理政的。
阿爹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裴其琛不禁腹誹。
話鋒一轉,裴其琛麵上故作平靜,說道,“兒臣還想再多陪阿爹一會。”不知為何,今日在阿爹麵前,自己總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覺。
“嗯?”裴桓並不是很想留下裴其琛,他把信件收好,才站起身,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猛然湧了上來。
裴桓眼前暈眩不止,陣陣耳鳴讓人難以忍受,周圍一切仿佛都是空白的,且寂靜無聲。
手中信件散落一地,下一刻,裴桓像斷線的風箏在裴其琛麵前倒下。
“阿爹!!”裴其琛瞳孔微縮,在裴桓倒地的瞬間將他接在懷裡,幾乎崩潰地喚道。
裴桓尚有一絲意識存在,許是察覺裴其琛心下恐懼,抬起手想去撫撫他的臉,以作安慰。
但在快碰到裴其琛臉頰的那刻,裴桓徹底失去意識,手無力垂下。
裴其琛隻聽見一句虛浮無力的‘彆怕’,他驚慌失措地抱起裴桓,踹開寢殿門,將人安放在榻上。
“愣著乾什麼,還不傳太醫?!”轉過身,瞥見未央宮的內侍仍在發愣,裴其琛當即嗬斥道。
內侍不敢耽擱,火急火燎地去太醫院尋來李院正。
片刻,李院正替裴桓把完脈,卻當場沉默,他既不告訴裴其琛情況如何,也不吩咐內侍照前幾日開的方子去太醫院拿藥熬給裴桓服下。
“陛下恕罪,臣儘力了,太上皇他……”李院正撲通一聲跪在裴其琛麵前,俯首請罪,他已無力回天。
裴其琛顯然不信李院正所言,他惱道,“胡說什麼!太上皇今日氣色比平常好了很多,怎麼偏偏你把過脈卻說無力回天了?”
他什麼都猜到了,可他已經失了先生,該讓他怎麼接受他父皇也要拋下他的事實?裴其琛心中泛苦,掌心握拳,極力平複情緒。
李院正與內侍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項得恩走進寢殿,抬手示意李院正與內侍退下,走至裴其琛麵前,彎身行禮,說道,“陛下,太上皇這裡交給老奴,您先回禦書房罷,魏大人他們還在等您。”語氣不悲不喜,他不能亂。
聞言,裴其琛點點頭,咽下心中悲苦,有項得恩在,他也能安心理政。
如果,如果我耽誤政務,阿爹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裴其琛心存僥幸般想。
目送裴其琛離開,項得恩上前關了寢殿門,轉身回到裴桓身旁,動作僵在半空。
隨後,項得恩在裴桓榻前跪下,覆上他的手,忍了半日的淚終是落下了,哽咽道,“公子……您可以見到容相了,老奴知道您很累了……走吧。”
自容瑾之去世後,項得恩看著裴桓苦苦支撐至今,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他到底侍奉了裴桓很久,怎會不知裴桓這七年完全是靠大業未竟、靠許給容相的諾言,才撐下來了?
裴桓意識雖然混沌,但他卻切實感受到裴其琛的痛苦,也聽清了項得恩的言語。
是啊。
他可以去見瑾之了。
他可以回家了。
下一刻,裴桓仿佛置身虛妄,他邁開步子向前走,越走越遠,離團霧圍繞的地方近了許多。
撥開團霧,又像走進另一番天地,迷離中,裴桓看見了父母與兄嫂,還有他念了多年的容瑾之。
“瑾之,”裴桓輕輕說,“你們帶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