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秋雨過後,火辣辣的夏天在秋風拂麵時離開,京大的新生入學跟平常一樣沒什麼變化。
是夜,結束一天研究的裴逢時離開實驗室,順道在學校便利店給兩個舍友買了些水果才回宿舍。
洗漱過後,裴逢時正切著水果,跟舍友有一句搭一句地聊起今天的新生入學,其實更多是兩個舍友在說給他聽。
“今年新生好多美女!”舍友彭遠義邊打遊戲邊說。
“也有好看的男生。而且今年的新生都很優秀,文學係有個叫容瑾之的,今年高考狀元,是學校好不容易撈來的,葛教授這回估計要高興到幾天合不攏嘴了。”
一旁,與裴逢時自幼相識一直到大學都在同一所學校的魏沉也附和。
“就是這位容學弟看著有點難接近,不過人還挺禮貌。巧了,他宿舍跟我們同一棟樓。”
興許是魏沉提到了什麼熟悉的人,裴逢時切水果的動作僵在半空。
“怎麼了逢時,你認識新學弟?”魏沉見裴逢時一下分了神,不禁疑惑。
裴逢時搖搖頭,心裡慶幸般想:也許隻是同名同姓?
“我還照了張相。容學弟很上鏡。”魏沉拿出手機,在裴逢時麵前搖了搖,點開近期新添相冊,將新學弟的照片給裴逢時看。
裴逢時這下徹底僵住,甚至連水果刀都沒拿穩。水果刀掉在地上,裴逢時才後知後覺自己失態了。
“抱歉。”裴逢時匆匆撿起水果刀,“我突然想起有東西忘在實驗室了,我去拿。”
將水果刀放桌上,不等魏沉說什麼,裴逢時立刻起身離開寢室。
“魏哥,裴哥他……”
“可能逢時的確有東西忘實驗室了吧?算了,你先吃,我去找他。”魏沉斟酌片刻,將果盤推到彭遠義麵前,也走出寢室。
裴逢時哪也沒去,魏沉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宿舍樓陽台搭著欄杆發呆,完全沒有注意身後動靜。
“你有心事。”魏沉肯定地說,“是因為容學弟吧。”
裴逢時剛想辯解否認,魏沉先打斷了他,“你不用跟我否認,你更不用解釋,我們都認識十幾年了,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格嗎?”
話被打斷,裴逢時沒再開口。
魏沉也隨裴逢時了,沒有多問,陪他在陽台站了很久,他們心照不宜。
風和日麗的早晨,總是能讓人心情愉悅。
新生歡迎會如期而至,今年的歡迎會跟往屆相比沒什麼改變,一如既往按部就班。
在新生代表、往屆學生代表致詞,校長對新生表示歡迎並總結會議主題之後拉下了帷幕。
彼時,豔陽高照。
裴逢時又一次碰見容瑾之,是在學校便利店門口,他正喂著學校裡的貓。
他這一世似乎很喜歡貓?
裴逢時心想,卻是不敢上前半步與人問好,隻敢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容瑾之,看他喂貓。
下一刻,裴逢時落荒而逃,不顧失態,也許是察覺容瑾之與他對上視線了?
“我獨留記憶尋你千世萬世,你已不記得我半分,我們形同陌路,難以靠近。”
裴逢時遠遠地望了容瑾之一眼,低喃,心中一片苦澀,他卻竭力隱忍,將身影藏起,不敢再接近半分。
……
入學已半個多月,新生開始適應了學校的生活作息。
小雨過後,九月中旬逐漸轉涼,樹葉變黃,紛紛揚揚落在地上,仿佛鋪了層天然的毯。
容瑾之在自習的時候被一位大二的學姐找上,還記得那位學姐笑眯眯地對他說,“文藝彙演咱們要演話劇,學弟來嗎?加學分的哦。”
他才不是為了學分才去的,容瑾之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來,順便把舍友唐持和崔越也帶來了。
劇本很新穎。容瑾之隻能這麼評價,畢竟他屬實是誇不出其他的優點。
這分明是野史加上編者杜撰。
內容講述的正是宣武帝和容丞相相互扶持的故事,從針鋒相對到惺惺相惜,可同榻而眠、鴛鴦戲水這樣的詞是不是不太對勁?
容瑾之深吸一口氣,反正是話劇,不可能表現得太過分,硬著頭皮在學姐的推搡下換了衣服。
白衣勾勒出精瘦的身材,眉眼穠麗,風情中不乏拒人千裡的疏離,通身的白,唯有眼角的那顆紅痣,刺眼灼目。
他剛換完衣物,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容瑾之回頭,驀然和一雙眼對視,怔愣片刻,隨即眨了眨眼。
怎麼會是……裴逢時學長?
文藝彙演上節目,裴逢時也聽輔導員提過。
不過,平常學校這些活動他都很少參加,唯一一次還是因為劍道社初建要把名號打響,裴逢時才跟社員準備了招新節目上台展演。
再之後學校的活動,除了是沒有理由拒絕或者必須參加的裴逢時沒有缺席外,其他基本是找了理由請假不去。
“有學分,而且我們係的新生狀元也參加了,裴同學考慮一下?”裴逢時會來參加話劇演出,還是因為文學係的同學來找他了。
看完了劇本,裴逢時原本想拒絕的,隻是在聽到話劇編者說容瑾之也有參加後,他鬼使神差般同意了,舍友魏沉、彭遠義則是抱著湊熱鬨拿學分的心思跟他一起加入了話劇演出。
“裴同學放心,劇本是參考野史改編的,真實曆史如何,我們也不能確定呐。”
回想起編者那句話,裴逢時吐了口氣,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舍友走進後台更衣室。
怎麼會是假的呢?
那可是他與瑾之真真切切的經曆啊。
史書中薄薄的一頁,是他與瑾之走過的一生。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那道白色身影,讓裴逢時止住了腳,抬眼與人對視,倏然怔在原地。
上次,新生歡迎會,他跟容瑾之匆匆一麵,甚至還未來得及看清對方相貌,今天隻一眼又讓他恍了神。
容瑾之這身白衣一如千年前。
“逢時?乾嘛呢,回神了!”直到舍友魏沉拍了拍裴逢時的肩膀,他才從這茫然無措的恍惚中回過神來。
另一個舍友彭遠義也走了上來,“裴哥,彆傻站著了,換衣服吧,讓學弟等太久可不好。”笑著催促。
半晌,裴逢時才像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嗯了聲,“就去。”
說完,裴逢時又深深地望了眼容瑾之,在察覺容瑾之的看過來後,匆匆移開,略顯倉惶地去換了自己的演出服飾。
是一身通體玄黑的衣袍,有金線勾勒出的龍圖騰,那身衣袍像是為裴逢時量身打造般的,穿在身上,合適至極。
裴逢時這身仿佛是真的從千年之前而來,帶著沉重的宿命,遙遙地望過來,就深陷於他眼底的滄桑和悲憫,難以自拔。
容瑾之不知為何,心底顫動了一瞬。
“咳咳,乾什麼呢?回神了。”舍友唐持懟了容瑾之一下,眯著眼看向裴逢時,抬抬下巴,“盯著人挺久了,多少不太禮貌。”
另一個舍友崔越探過頭來,笑眯眯地說,“小容,你不會是看上學長了吧?”
“彆亂講。”容瑾之溫吞地說,向裴逢時走過去,溫然地介紹,“裴學長好,我叫容瑾之,這段時間請、請多關照。”
那邊的學長學姐哈哈笑起來,起哄道,“學弟,你就算不介紹自己,大家也都認識你呀!”
容瑾之摸摸鼻子,微微一笑,看向裴逢時的眼,試探性地問,“那……我們開始嗎?”
劇本采用倒敘的手法,第一幕就是容丞相斬殺前朝餘孽,向宣武帝坦誠相待,並邀宣武帝在府中一敘,相談甚歡。
容瑾之想到這段劇情,心底腹誹:容相是真的受宣武帝的寵愛啊。
“學弟好。”裴逢時彎了彎眉。
魏沉上下打量了裴逢時一番,“不錯啊逢時,這身衣服襯你。”他也換好了衣物,他是演昔年宣武帝身旁的錦衣衛指揮使,巧了不是,那錦衣衛指揮使跟他同名同姓,他不演誰演。
彭遠義拿著劇本,他在看後麵的內容,當得知自己演的那個是叛徒之後,默默地罵了幾句,“他怕不是有病,畫餅都聽不出來嗎。”
聽見容瑾之問自己,裴逢時點點頭,“好,開始吧。”
手上的劇本,三言兩語記載下的都是他與容瑾之的一生,他們曾攜手走過的路。
劇本第一幕,是宣武帝登基後,容瑾之為他清君側,除亂黨,再之後容瑾之邀他入府一敘。
裴逢時翻劇本的手微頓。
再看,恍如隔世。
“學弟先?”裴逢時一本正經,指了指劇本,對容瑾之道。
一旁跟裴逢時相識的同學跟著周圍附和道,“裴哥,這麼正經作甚,聽聞宣武帝年輕時可是——混不吝的,尤其在容丞相麵前為最呢。”
裴逢時一噎,“……”丟臉丟到後世了,怎麼辦,在線等挺急。
容瑾之聽到同學們對裴逢時的調笑不禁彎了彎唇角。這堂課他也學過,確實如此。
二人感情深厚,畢竟十多年的相伴,總歸不同於其他人的吧。
身穿文人官服的唐持和暗衛衣著的崔越,倆人在台底為容瑾之加油,他無奈地搖搖頭,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排練啦排練啦,準備——開始!”
容瑾之垂眼,緩步走向裴逢時,單膝下跪,輕聲道,“陛下,亂黨已被誅殺,陛下此後可高枕無憂。”
語氣稍頓,他眼底的黯然轉瞬即逝,繼續道,“如今根基已穩,臣鬥膽……向陛下討要丞相一職。”
話落,容瑾之稍稍卡了殼,不知為何,隱隱有種熟悉感,下意識抬起頭,動了動唇。
然後扯出一道清淺的弧度。
“臣,願為陛下之願,刀山火海,義不容辭。”
字字句句,恍若隔世。
裴逢時入戲很快,但當容瑾之如劇本內容那般向他下跪時,他卻總想彎腰扶起容瑾之。
從前,他是萬不願讓容瑾之跪的。
裴逢時的眼神不經意變了。
那雙眼帶著不舍,帶著眷念,帶著久彆重逢的苦澀、慶幸。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台下觀看排練的魏沉幾人,心細的已經察覺不對勁。
“逢時怎麼了?”魏沉蹙了蹙眉,如果說裴逢時是入戲太深,未免少了些,他分明……像是經曆過那演繹的字字句句。
魏沉伸手捏了捏眉心,甩開匪夷所思的想法,宣武帝那個年代和他們相差千年,逢時豈會經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