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經不容多想,幾十道視線停住在身上,他不得不拿起錢包,取出裡麵的鈔票,餘下的百元鈔不僅全新,仔細看還是聯號。
鐘威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狠狠地瞪了一眼何利凡,貪心加愚蠢,竟然留下了這麼明顯的破綻。更可笑的是,一群明眼人都忽略了,卻讓一個瞎子聽出了端倪。但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他隻能尷尬地將錢包塞進課桌,含糊地說:“大概、可能是搞錯了,搞錯了,嗬嗬。”
何立凡縮著頭,心裡慌得像一群蝙蝠亂撞,好在快要上課了,他不出聲,灰溜溜地與趙聰分彆朝自己的座位溜去。
“你們冤枉了同學,連一聲對不起都不說嗎?”葉泓問道。
嘈雜的議論聲停止了,他平靜的聲音顯得分外清晰。“方豫沒做錯任何事,你們先是把偷竊的汙名強安到他頭上,又以勢壓人逼他當眾下跪,同學之間,人格尊嚴是平等的,他為什麼要平白受這種侮辱?你們又憑什麼自覺高人一等,差點將彆人害得身敗名裂都不必負責?”
她的語氣仍然很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篤定,仿佛一字字敲在每個人心間,不容抗拒。
沉寂中,忽然有人小聲道:“我也覺得,是該道歉。”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因為壓得很低,一時分不清來自班上哪裡,然而這短短幾個字卻仿佛打開了一道無形的桎梏,下一刻,議論聲從四處響起:“就是,太過分了。”“敢做不敢當,鐘威三個理應向方豫道歉!”
話音此起彼落,由小而大,傳達的含義隻有一個:道歉,應該道歉!
鐘威的臉漲得像要滴出血,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在眾多譴責聲中如坐針氈,有生以來,他還從未如此丟臉過,堪比社死。這本是他打算加諸給方豫的滋味,結果卻落在了自己頭上,
方豫坐在座位上,也始終低頭盯著桌麵,不同的是,他怕自己一抬頭,或是稍一眨眼,眼淚就會止不住地掉下來。但他還是略略偏頭,努力朝側後方投去一瞥,透過模糊的淚水,葉泓仍然安靜地坐在原位,側臉的線條清秀而寧和。
上課鈴準時響起,班主任老劉夾著課本和教案,踏著鈴聲進門,走上講台。班長喊“起立”,一陣桌椅響動。老劉推了推眼鏡,看著幾十個站得好好的學生,一切都與平時沒有區彆,但莫名地,氣氛卻有點古怪。他的目光定在教室最後,那裡靠牆坐著一個男生,微垂著頭,居然沒有站起來。是葉泓。老劉皺了皺眉,想起這個學生的特殊情況,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咳了一聲,“坐下吧,現在拿出課本,翻到第七十六頁……”
老劉的課以溫吞著稱,及其適合走神,這一堂課,高一三班集體陷入了神遊,間或有人轉過頭,去望一眼今天表現驚人的葉泓同學,隻看到他微垂的側臉,卻沒人發覺在課桌下,他的右手悄然捏成了法訣。
沒人知道葉泓此時的感受,從方才起,她的眼前突然彌漫起一層青濛濛的水霧,從眉心進入靈台,而後意識就被半強製地拉入了一種遊離狀態。青濛的霧氣裡包含了一縷神秘的紫色,在靈台識海中盤旋,漸漸分化為青綠和幽蘭的兩種靈氣,隨即被木屬和水屬靈根吸納,源源進入經絡,一時間,這具才勉強達成引氣入體的身軀內,仿佛到處都有涓涓細流,清涼無比。
枯竭多日的神魂驟然得到大量靈氣滋潤,感覺起是舒適二字能夠形容,若不是葉泓還保留了一絲清明,提醒自己在學校課堂上,他恐怕很難保持端正的坐姿。
這是怎麼回事?如此豐沛的靈氣,總不會是從天而降,剛好砸到自己頭上。他依舊閉著眼睛,有些困惑地思索,今天所做的事裡,唯一不尋常的就是幫助了那個名叫方豫的男孩,使他免於受辱,甚而因此落到更壞的境地,滋生心魔。
他忽然明白了,是功德,自己身處的世界並非沒有靈氣,而是或許與清瑤上界的規則不同,需要通過化解戾氣、冤孽獲取功德,進而再轉化為靈氣以供修煉,那片清濛霧氣就是世間天道對自己的認可。
心念微動間,他再一次進入望氣狀態,慢慢張開眼睛,隻見前方不遠處,方豫身上的氣運已經恢複成宜人的草綠色,似乎心情還沒完全平複,微微的波動著,色澤卻比上午純粹明亮了不少,其中的晦暗黑氣已經不見了。
對於急需靈氣恢複視力的雲道主而言,這一天無疑是愉快而充滿收獲的,但她沒有想到,還有一樁意外之喜在等著他。
傍晚回到家,江雅芸告訴他晚上有客人要來:“是你的表兄,紀玄聲。”
葉泓回憶了一會兒,才隱約想起,江雅芸的兄長,也就是自己身體的舅舅兩年前再婚,新舅母姓田,紀玄聲是她上一段婚姻裡的兒子,比原主大三歲,從名分上講,的確算是自己的表兄,但以往隻在年節時匆忙照過一次麵,連長相都記不清了。
葉泓也不在意,比起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屬,他更期待晚上早些回房就寢,入定練功,用剛吸收的靈氣治療眼疾。
將近七點時門鈴響起,葉泓聽見母親親自去開門,一邊寒暄,一邊把客人讓進客廳。
“您不用忙,”來人說,“不會打擾多久。”語聲很淡,帶著一種年輕男子特有的清凜與疏離。
“哪裡的話,”江雅芸熱情地說,“小紀你難得來,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先吃晚飯。難為你們記掛著葉泓的事……”
葉泓站起了身,在聽到那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時,他突然有一種感覺,無法形容,卻實實在在地牽動了心神,這個人與自己有關聯。
他走進廳裡,光線明暗的對比在眼簾裡勾勒出一個高而修長的身影。對方的氣息是陌生的,然而在生疏之下,葉泓的神魂卻感知到熟悉的波動,凜冽似冰雪,銳利如劍鋒,其中又蘊含了危險的灼熱與暴烈,隻屬於某個相識千年的對頭兼老友,不管身處何時何地,淩初真人雲出岫都絕不會認錯。
葉泓笑了,在青瑤上界,夏炎冰確然已經失蹤了十九載,與紀玄聲現在的年齡契合,看來自己穿越過來也非偶然,而是自有緣由和定數。
江雅芸見兒子站著不動,連忙介紹:“小泓,這是紀表哥,是來幫你裝無障礙軟件的。”
葉泓的唇角微微上翹,仍帶著笑意,主動伸出了手,“你好,紀表哥。好久不見。”
是的,許久不見了,夏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