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雅芸覺得,自己的兒子葉泓近來有一些變化。在她的印象裡,許是父母常年不在身邊的關係,葉泓一直都顯得內向而敏感,不愛說話,性格偏於孤僻,她在忙於工作之餘常常對此感到負疚,更因為半年多來發生的連番不幸痛心疾首。然而,就當她也快要承受不住時,葉泓卻像闖過了命中一劫,狀態穩定了下來。
好像就是從不久前一氧化碳中毒事件起,明明還是相同的容貌和聲音,卻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或許人在經曆過大難後,會一下子成長並開竅,她迷惑地想,但無論疾病還是昏迷,能令一個自卑抑鬱的孩子在短短幾天裡,變得沉靜而從容嗎?
就像現在,她帶著葉泓與兄長的繼子一起吃晚飯,紀玄聲是第一次來到葉家,他眉目銳利,氣質冷峻,儘管禮節上無可挑剔,但那種天然的距離感卻很容易令人不安。連身為長輩的江雅芸都隱隱感到壓迫,而從頭到尾,葉泓的舉止神態都毫無局促,看起來十分自在,在側頭傾聽和開口說話時,唇邊還現出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
葉泓自然很愉快,於他而言,紀表兄的到來猶如天上掉餡餅,得來全部費工夫。當他還在碧宵樓閉關療傷時,夏炎冰已經在此間度過了十九個寒暑,從頭經曆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成長過程,隻要想到昔日的劍閣閣主曾經變成軟乎乎的幼仔,她就不能不覺得有趣。當然,自己目前的狀況也不怎麼值得驕傲就是了。
紀玄聲的母親田沁是位小有名氣的畫家,上一段婚姻是在十幾年前,前夫家裡生意做得很大,紀玄聲大部分時間待在紀家,寒暑假與母親一起生活。他課業優異,從小就是眾多長輩口中“彆人家的孩子”,拒絕了家裡出國留學的安排,保送進入了一所重點大學,目前就讀量子物理。而今晚的來訪,是田沁無意間從他口中得知了一種無障礙讀屏軟件,安裝在手機、電腦上後,失明的人也能正常使用。她立即想起了小姑子家裡遭遇變故,這類軟件正好合用。
紀玄聲的言談異常簡潔,能用兩個字時絕不會用三字,從他與江雅芸的對話,再結合原主的零星記憶,葉泓能獲得的訊息也隻有這麼多了。應該說,將這位冰塊般的紀表兄派來送溫暖,舅母田沁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到了夜晚臨睡時,葉泓換上睡衣坐在床上,看著剛收到的新手機,扁平的長方形,有著不可思議的平滑觸感。按一下又側的按鈕,屏幕亮了,在他灰暗的視野裡勾勒出一塊約6英寸長,2.5英寸寬的亮色,耳邊同時傳來一個女生電子音:現在時間,“晚上10點30分。”葉泓再按照剛學會的手勢,用食中兩指自下而上劃去,隨著水滴滾落般的音效,悅耳的電子聲再次響起:“已解鎖,當前是第一屏。”這就是紀玄聲送來的,安裝好讀屏軟件的新手機。
原主曾經也有一部智能手機,因為父母怕他玩遊戲影響學習,配置很低,失去視力後就再沒碰過。而對於現今的葉泓,這份禮物無疑是新鮮而令人好奇的,忍不住要探索一下,為何此物能被稱為“人類智慧與高科技的結晶”。他按照方才得到的指點,單指自左至右地在屏幕上滑動,電子音便逐一讀報:日曆、相機、微信、文件管理、應用商店……在讀屏狀態下,這些操作比想象中更為順暢,除了一些基礎的滑動首飾之外,隻要用雙擊代替普通狀態下的單擊即可。
葉泓點開了微信,列表裡的聯係人並不多:父親、母親、班上幾個同學,他記得原主本來也有兩個打小熟識的朋友,但一個初中時隨家人去了外地,另一個也搬到了榕城市另一邊,相互連微信都沒來得及加上。
他的手指移到最上麵一個名字:劍之穹蒼。……
紀玄聲顯然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從這個頗有二次元風采的微信名來看,他內心深處應該隱隱有所感應。
葉泓沉思著,剛才晚飯後,紀玄聲來到他的房間,先是拿出手機,將一些使用的基本原理和方式簡要講述一遍,而後打開電腦,下載安裝了一款電腦無障礙軟件,自己利用他專心忙碌的時機,進入望氣狀態,然而入目所及,隻有一片迷蒙的灰色,對方身上既見不到光暈,也無氣運的波動。他正詫異間,紀玄聲卻像覺察到了什麼,倏然轉過身,即使沒有視力,葉泓的神識也感知到了他銳利的目光,以及瞬間的異樣情緒,似審視,又似有些迷惑和不悅。
雲出岫記得,劍閣閣主身上的氣是銀色的,自神魂漫溢而出,閃耀著輝光,冰冷、莊嚴而宏大,他有時會忍不住觀察一下,但不管是望氣還是讀心,夏炎冰都頗為抗拒,有一次還冷冰冰地說:“窺視他人,非君子行徑,雲道主若不是耽於此等小術,早已得證大道。”說得他甚是慚愧,足有兩百年時間都未曾動用這兩項天賦,但夏炎冰自身還不是在大成境中期止步不前,遲遲未能提升境界,到頭來,兩人都在道魔大戰中受到重創,夏炎冰更是險些隕落。
隻是,紀玄聲的氣運為何會觀望不見?是他自身出了問題,還是被冥冥中什麼力量所遮蔽?
葉泓用手指來回劃動,讓讀屏反複報出“劍之穹蒼”。儘管隻是有些無機質的電子音,卻仿佛在隔絕外界的房間裡推開了一扇窗,讓手機和電腦變得觸手可及,能再次為自己所用。她不確定視力要過多久才能複原,這些用聽覺代替視覺的讀屏軟件無疑非常實用,說是及時雨也不為過。紀玄聲的講解清晰明了,體現出極佳的素養,也沒有拒絕與自己添加微信,畢竟短短時間裡隻能將基礎應用教個大概,使用中還會遇到許多需要請教的問題。
隻有葉泓好奇地問“紀表哥怎麼懂得這麼多無障礙知識時,他才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簡短地答道:“我當過誌願者。”
房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葉泓知道,是江雅芸來看自己是否已經休息。原主之前輕生的舉動顯然使他的母親心理上留下了一定陰影,從出院起,幾乎每晚都會悄悄來查看兩三次。好在,這兩天她似乎終於放心了一點,改成了隻在臨睡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