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1 / 2)

薔薇的泡沫 芒果茶 5254 字 10個月前

梁家老太太住在靜慈路一個幽靜的小院子,布置古雅潔淨,青花瓷缸裡盛放著皎潔睡蓮。

嗯,梁老太太閨名靜蓮,聽說以前梁老先生為了討夫人歡心,在夫人所到之處都開疆裂土建荷塘,種滿蓮花,哪怕在公司附近寸土寸金的地方,都有小型荷塘,芬芳沁人。

這麼相愛,後來還是分開了。

我籲口氣。

與梁玥走進去,隻見梁辰坐在外麵,神情憔悴,看到我,他站起身牽動嘴角,想說什麼終究隻吐出四個字:“謝謝你來。”

“客氣了。”我回他三個字。

梁玥拉著我手走進梁老太太的臥室。

老太太喜愛中式風格,紅木雕花大床上鋪著緞麵錦被,月白色,繡著幾朵墨色蓮花。她半臥床上,乾枯瘦小,滿頭銀發簌簌,看見我,勉力地抬起手,喚我:“小丹青。”

我連忙快步上前握著老太太枯澀雙手,應道:“梁姨,我來了。”

她轉頭看向梁玥:“出去陪陪你哥。”

梁玥退出去,偌大屋裡隻剩我與老太太,床邊的一堆儀器發出嘀嘀嘀的聲音,聽起來清晰得有些刺耳,我知道那是老太太的心跳。

老太太示意我在床邊坐下,虛軟無力地拽著我的手,開口就是:“當年我不願意阿辰娶你。”

我輕聲說:“都過去了。”

“可是,我不是不喜歡小丹青,更不是嫌你家破敗,要說財勢,梁家已經夠了,不用媳婦來增光添彩。”老太太聲音微弱,但說的話,一句是一句,真不含糊。

我接不上話,隻得垂首靜靜聽著。

她繼續說:“其中原因,到現在不必再多說。隻是沒想到,到頭來也是這般結局。”

我一驚,難道另有隱情?抬頭正想追問,卻見老太太疲憊至極地合目喘息,隻得收口。

老太太喘了一陣子,撫摩著我的手,歎了口氣說:“我就是喜歡小丹青從不多言多語,這世上的事情,該知道的,總有人告訴你,不該知道的,強要去明白,往往自己承受不住,反而受苦。”

聽得這句話,我再有天大的疑竇也不敢追問,默默聽得她繼續歎氣:“隻可惜委屈了小丹青。”她眼神有些飄忽,喃喃地道:“阿辰隻道對不起江家那孩子,其實他更對不住你……”

我眼眶一熱,說到:“梁姨,我與阿辰曾是夫妻,沒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

“好孩子。”她眼中緩緩流下淚來,麵上卻浮起一個難以言說的笑容:“我已經立好遺囑,給阿辰那一份,全權由你代管。”

我大驚:“梁姨這怎麼行?”

“我這樣安排自有道理,你答應我,接受它,就當幫梁家最後一次。”老太太渾濁雙目中神情懇切。

話說到這一步,我再不該搖頭,可是,可是——如此這般,我還如何解脫?割舍不下感情已經足夠糟糕,若還有財產糾葛,那才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但我正要推拒,老太太突然一陣急喘,我再顧不得其他,急忙按鈴叫人。

醫生護士立刻衝進來作心肺複蘇術,梁玥咬著嘴唇,淚水硬生生忍者不肯落下來,在眼眶裡轉來轉去。梁辰削薄嘴唇抿成細線,麵色青白,握在紅木椅背上的手指節發白。看著這兩兄妹,我心中惻然,恍惚中仿佛回到十七年前,醫院的陰森長廊,長廊儘頭是太平間,兩名警察站在我旁邊,讓我去認人。徹骨寒冷中,他們揭開冰涼台上一幅白布,露出一張痛苦到扭曲的麵孔,顏色青紫。那是我的爹爹。是從小喜歡把我摟在懷中的爹爹。他喜歡說丹青是爹爹的小小樹袋熊。開董事會的時候,我闖進去要爹爹陪,他愣是抱我在膝上開完整個會,後來簡直淪為笑柄。可是,他現在就那樣躺在那裡,鼻歪眼斜,塞著棉花的鼻孔還依稀可見一點血跡。醫生說是腦溢血,去得很快,並不痛苦。我想他是騙人的。

我深深吸口氣,止住難以壓抑的泫然,輕輕擁抱梁玥,低聲道:“沒事的,沒事的。”

她轉身撲在我肩上,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

梁老太太去世了。雖然不算安詳,倒還利落。

梁辰坐在床邊,握著老太太的手,貼在自己額頭上,半天沒有抬頭。

看著他的背影,怎麼竟至於此的瘦削伶仃?

我為梁玥倒了杯水,把她在沙發上安置好,往梁辰走去。

突然外間一陣喧嘩,腳步淩亂,我驚詫地轉頭,看到衝進來的是江彥,身後跟著無可奈何的趙聿,結結巴巴地說:“她一心要找梁辰,哪兒都找不到……我猜隻能在這裡……”

我一時尷尬,停住腳步。

江彥奔到梁辰身前,一眼看到床上方才過世的老太太,一怔,突然她喉嚨中爆出一陣小獸般的長號,聲聲尖叫,淒厲刺耳。

梁辰忽地站起身,身子一晃,扶著床邊的妝鏡,他看向趙聿的目光裡已滿是盛怒:“誰讓你帶小彥來的?”

“她……她找你。”趙聿也完全不曾料到是這等狀況,自知辦了錯事,呐呐地說。

梁辰不再與他羅嗦,一把拉住江彥的手腕,強硬地拖著她往外走。

江彥奮力掙紮,口中還停不了地尖叫,不住踢打。

梁辰索性一把抱起她,快步走到外麵。我扭過頭,透過雕花窗欞,看到江彥被梁辰抱在懷裡,突然不再掙紮,瘦長雙臂緊緊抱住梁辰肩背,口中的尖叫變成哭泣,反複說著:“我害怕……害怕……辰哥我害怕……小彥害怕……”

唉。

梁家的老管家莫叔走過來為難地叫我:“許小姐,你看這……”

我看看把整個頭埋進臂彎的梁玥,沒奈何,隻得道:“葬禮具體怎麼操辦梁辰會與你商量,你先把閒雜人等請走,先發訃告。”

他點頭退下。

我出去找梁辰,迎麵碰上回來的他。

“小彥送走了?”我問。

“讓趙聿看住她了。母親剛過世,我想讓她走得清淨點。”梁辰麵色非常灰敗。

“莫叔在找你安排葬禮。”我輕聲說。

梁辰點點頭,邁出一步,突然腳步踉蹌。

我忙伸手扶著他,急問:“怎麼了?”

他隻是搖頭,說不出話來,額頭上全是汗。

我想了想,問:“還能走麼?”他勉強點頭。

我將他扶到西廂一個僻靜的偏廳,讓他在長沙發上躺下。

他手壓在額上,閉著眼睛躺著。

房間太靜,靜得能聽到他淩亂的細微呼吸,我的心不爭氣地揪成一團。

“可能醫生還沒全走,我找一個來給你看看?”我輕聲問。

他還是搖頭,手一抬,冰涼地拉著我。

那一片冰涼,從我們指掌貼合的部分順著我的手臂蔓延,到全身,到頭頂,到心臟,清冽寒涼近於酸楚。

我突然覺得沒有力氣,在地毯上坐下,任由他拉著手,一動不動。

夕陽透窗照入,將我與他籠罩在昏黃光暈中,仿佛時光凝止,光暈化為玄黃琥珀,梁辰和我,被包裹其中,都是無力掙紮的細小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