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巨寶(2) “老子鬥霹靂那會,你還……(2 / 2)

直至年底,已然安置好軍政要務的高洋在晉陽宣布了兄長高澄遇害的消息。次年正月辛酉,皇帝在東堂為已故齊王舉行了哀悼儀式。

鄴城的喪禮上,除卻孝瓘和趙郡公高叡,並無旁的高氏子弟。

高叡隨奉太子長仁,而蒲席上長跪的,僅是白布深衣,絞帶麻履的孝瓘。皇帝的神情甚為不悅,悄聲對皇後道:“是朕追悼齊王的儀式太過簡單?霸府僅遣一庶子是何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孝瓘,但見他垂著眼睫,緊抿薄唇,既無一聲哀嚎,也無一滴眼淚,便又道:“朕恐他連庶子都不是!”

皇後高泫澀然一笑,附在皇帝耳邊道:“此乃四郎,便是猗猗的……”

天子元善見冷哼一聲,“髡發搶婚乃舊俗,百年前就禁了。”

禮畢,高泫單行至孝瓘處,詰道:“舉聲隕絕,哀感左右,人子當為。”

孝瓘抬起頭,眼底烏青,麵白如紙,張了張嘴,尚未吐露一字,竟先嘔出一口血。

高泫見狀大驚,心下生出不忍,她俯身扶住,意味深長的在他耳邊道:“四郎身體抱恙,不宜久留鄴城。”

“可父王喪期未滿……”孝瓘並不能理解皇後的深意。

高泫輕歎口氣,環視左右,竟無一人合宜照料。

正為難時,卻見內眷中跑出一個小女孩,後麵還有位夫人急得跺腳,猶豫不前。

高泫使人將那女孩叫到近前,女孩端端行禮,年紀不大,卻頗有世家之風,想來本不該做出如此僭越之舉。

“你為何躍出來?沒學過規矩嗎?”

“我瞧見四公子吐血了……我想幫助他……”

高泫命其抬頭,但見她眉彎如月,眸璨似星。

“你認得她嗎?”高泫轉頭問孝瓘。

孝瓘虛弱的點點頭,“她是趙郡公夫人的侄女。”

“清操!”鄭氏終於一臉慍色的追了上來,她匆忙拜倒在皇後駕前:“小女無禮,請皇後恕其年幼,鄭氏願代領責罰。”

高泫溫笑道:“四郎有恙,我正愁無人照料,你們且扶他回去休息吧。”

鄭氏和清操一起扶著孝瓘往內宅去,孝瓘轉頭望著清操,忽然問道:“如何揉揉羽弓?哪裡可以尋到複活彤丹?”

鄭氏沒聽懂,正要詢問,清操已搶先解釋道:“是個遊戲,等你病好了,我們再一起玩吧。”

時已二月,本當春風澹蕩,金柳抽芽,卻不料一連數日陰霾,竟帶來了一場意料之外的春雪——人們更加無法預料的是,這是武定年的最後一場雪。

孝瓘蜷著身子,發白的指骨緊緊的抓著前襟的衣衫,卻依舊無法遏製胸口湧起的陣陣劇痛——比起這疼痛,他更怕極了周遭的黑暗,這冰冷而危險的顏色,包裹著單薄的身軀,稚嫩的靈魂。

手指在枕席間習慣性的摸索,忽覺指尖微涼,竟碰到一顆顆熟悉的珠子——他執起那串頸珠,瑩瑩的泛著溫暖的光,他似想起了什麼,忽的坐起身來——珠子應在霸府的綠竹院啊。

“有了它,你就不怕黑了。”黑暗中傳來女孩的聲音。

“猗猗?”孝瓘重又躺下,硬逞強道,“我本不怕黑。”

猗猗莞爾,“你自然知道黑暗有多可怕,才會用這個嚇我呀。”

“你怎麼來鄴城了?”

“母後接我回來的。”猗猗稍頓了頓,“母後說,你也該回霸府了……我們以後都不會再見麵了。”

她說完此句,二人便再無言語。

“我忘不了你的詛咒……”也不知過了多久,孝瓘突然打破了沉默,嗓音有些哽咽。

也許,那並不僅僅是個詛咒——這句話在猗猗心裡逡巡著,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僅緩緩的吐出一句:“對不起……以後,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的。”

她的手指摸索上孝瓘的臉——濕噠噠的,還有些發粘。

孝瓘一把彈開她的手,倔強的轉向內側。

不僅是猗猗與皇後,魏廷中的很多人,都以為皇帝可以重新掌權了。連元善見自己,也對左右說過,“齊王之死乃天意,朕可以重拾社稷了。”

然而,一直被霸府視為“笑柄”的高洋,卻突然換了副新的麵孔。他抹淨了鼻涕,也不再傻笑。他帶著逆賊的漆首回到晉陽,又帶著十萬晉陽大軍回到了鄴城。

他被封為相國,襲齊王位,封十郡,邑二十萬戶,更過分的是,他要加九錫的殊禮。王莽,曹操,司馬昭都受過九錫,都承了天命,也都篡逆了。

高洋也不是例外。

武定八年五月,魏帝元善見將帝位禪於齊王高洋。而他自己,遜避為中山王,居北城彆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