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載途(1) “大齊文襄皇帝第四子!……(1 / 2)

剿戍的五千騎兵已在營中集結待命一月餘。

這日,狂風乍起,將校軍場的黃土刮得漫天飛舞。

身材魁偉,銀甲閃耀的斛律將軍騎在高高的戰馬之上,朗聲道,“日夜操練這麼長時間,為的就是今天!我們要凱旋而歸!兄弟們,出發!”

這是一個清冷的黎明,銀甲騎兵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校場出來,穿過狹長的街市,直奔西門。

路邊的婦孺老人停了腳步,安靜的望著眼前這支行進的軍隊,兵將的表情莊重嚴肅,目光卻不時流連於人群,似在尋找熟識的身影——灰色的城門就在眼前,他們從那裡走出去,未必能平安的歸來,也許這無意中的一眼,就是永彆;而此後無名的荒山中,無名的險灘旁,平添的數個無名的墓塚許就是他們的歸宿。

那些路人,多少次目送著她們的父兄,夫君,兒子,一個個的出城,有的回來又出去,有的出去就再沒有回來,疼痛到麻木,戰禍頻攘的亂世,她們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

而城門口,那位衣著粗麻,頭戴鬥笠的女子卻是第一次站在這兒。

寬大的鬥笠遮去了嬌美的容顏,直到一位穿了厚重的明光鎧甲的少年將軍騎馬行到近前,她方急急迎了上去。

這將軍容貌俊美得仿若女子,卻掛著難掩的病容,蒼白的唇上不著一絲血色,唯那雙目璀璨如星。

他見到她,忙嗬住了馬,艱難的翻身而下。

“猗猗!”他意想不到的驚喜,“你……你怎麼在這裡?”

“快春蒐了,行宮那邊缺人,調我們過去幫忙……剛巧路過這裡……” 她探尋的目光滑過他蒼白的臉,淺淡的唇,最後被那潭墨色的眸子凝注,“你,還好嗎?”

“沒事。”孝瓘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答,“並未刺中要害。”

猗猗心有些疼,她知道,她那一劍幾乎要了他的命。

“對不起……”她低了頭。

“等我回來。”孝瓘湊近她的耳畔,溫沉的聲音伴著溫熱的氣流鑽入猗猗的耳朵,她隻覺得心中一蕩,如雪的麵頰卻已是通紅。

笑容綻開在他溫潤無瑕的臉上,“等我有了軍功……便把你接回綠竹院。”

“你一定要保重……”哽在心頭的千言萬語,都隻化作這麼一句平凡無奇的關照。

“嗯。”他點著頭,又笑了。

其實他很愛笑,笑的時候也最好看,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不在他心上,回想起來,也許就是這樣無所謂的笑容,虜去了她的芳心。

他遠去了,獨留猗猗悵然的矗在寒風中,一直望著西去的大軍消失在官道的儘頭。

站在婁太後的宣訓殿外,清操深深的吸了一口冬日清晨的冰涼空氣,寒意迅速彌漫在整個胸膛。太陽,明明就掛在那兒,卻遙遠的根本無法帶給人一絲一毫的溫暖。

耳畔邊又響起姑母的話:“承歡君前是身為女子的最大榮耀啊……”

“可是聖上……”

當今天子嗜酒成性,行徑瘋癲,朝野民間,那麼多駭人聽聞的傳言。

“聖上是位英雄天子,威震宇內,無人能及。”姑母的評價與坊間完全不同。

“清操隻願得一心人。”

“清操,你要明白,高門閨秀從來都是為了家族血親的性命名利而活的……”

時至正午,清操和幾名閨秀依舊跪在殿外。殿門正對著她,殿內一片幽深靜默。

一名內官從裡麵昂首而出,命她們進殿待選,清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內僅太後一人,並不見天子。

太後命她抬起頭時,她發現太後滿麵的慍怒之色。

“皇帝怎麼還不來?”太後問。

“聖上還有些機要……”內官的話音未落,便見皇帝自正門跛行而來,黑頰鱗皮,酒氣熏天,清操不禁有些作嘔。

“這麼多美人!”他圍著她們轉了幾圈,嬉笑道,“來來來……脫光了讓朕看看!”

“侯尼於!”太後看不過去,低喚了一聲,隨即罵道,“你那麼英雄的父親,怎麼就生出你這麼混帳的兒子!”

“老太婆!你再罵……”高洋指著太後道,“再罵我就把你嫁給胡人!哈哈哈!”

太後舉起拐杖,作勢要打高洋,高洋一手擎住。僵持之下,殿內一片死寂,內侍宮娥跪了滿地,無人敢抬一眼。

太後憤然收了拐杖,望著下麵的眾女,心想此等家醜絕不可隨她們流入朝野,成人笑柄。

遂道:“此班閨秀婉靜循禮,皇帝也很中意,可收入□□。”

內官帶眾謝恩,起身墊歩往殿外去,清操便在起身的一瞬間,暗鬆了頸上的繩結,胸前的玉佛“啪”的掉在地上,清清麗麗的碎了一地。

自高洋瘋癲後,太後開始篤信佛教,平日摔碎顆佛珠都視為不祥,何況一尊玉佛?

“這是簪纓世家養出的女兒嗎?這麼毛手毛腳的,怎麼侍奉陛下?” 她眼神中滿是嫌惡,“笞三十,逐出宮禁。”

星垂曠野,煙紗籠月,本該是一個靜謐安詳的夜晚,卻因命運賦予的彆樣意義而令人輾轉難眠——明日是孝瓘親曆的第一場戰役——剿滅新安戍。

“睡不著嗎?”不知何時斛律光已然踱到篝火旁。

孝瓘抬起臉,火光中,他的麵龐愈發明亮纖柔,分明是個少年,卻故作出大人的成熟。

“我也睡不著。”斛律光笑笑,從孝瓘第一次見到他,他剛毅的臉上從沒有過笑容,“算來我從戎也有二十年了,每到戰前,無論大仗小仗,我都睡不著覺。”

孝瓘也笑了。

在他心中,明月將軍真的如天上的明月一般,令人仰羨,他這樣的英雄也會因為這麼一場小仗而睡不著覺嗎?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斛律光在篝火旁躺下,頭枕著手,輕聲的哼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