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七彩的虹縹然而俏麗的懸在碧藍的天空與青綠的大地之間,仿若中天驕陽炫美的珠鏈,又似墨染山塚纏綿的衣袂。
宇文憲望著自己心愛的駁色戰馬,“去溪邊飲飲它。”他吩咐著馬夫。
那馬夫卻露出遲疑顏色,“將軍……”馬夫的眼神轉向澗邊。
錚淙清澈的一彎淺溪已全是汙濁的血色。
宇文憲撫著額上的傷口,歎了口氣,昨晚的血戰儼如夢魘,不堪回首。從戎至今,他從未見過那般智勇雙全,倔強堅韌的對手,心中竟有一絲英雄相惜的感動。
他們同樣出身皇族,同樣投身軍旅,同樣英勇無畏,堅韌不屈。
至於他們的結局,竟也同樣是木秀於林,烈風摧之,徒留後世的一聲長嗟。
曆史就是這樣,不厭其煩的講述著一個又一個近乎相同故事,令後人複哀後人。
“稟將軍,斛律光已占牛頭,俘獲五百人,雜畜千餘頭。還有……儀同王被擒……”
宇文憲重重歎了口氣,站起身,掀開一具屍上的白布,道,“把這個送還給他們吧……”
“須達將軍找到了!”
“在哪裡?”斛律光大喜的衝出營帳。
笑容卻瞬時凝固——
冷硬的黃土地上平放著一具同樣冷硬的屍身。
“請將軍責罰我吧!都怪我擅入軍營,擅渡汾水……”延宗見此情景,悲慟道。
“住口!”斛律光單手捂了眼睛,是不忍見須達死去的慘狀,還是為了掩去已然奪出眼眶的淚水?
“少將軍是為了救我們才折回去的……”
“不要再說了!他儘忠朝廷,殞命疆場,死得其所!斷與你等無關!”斛律光的手放下來,眼圈卻依舊微紅。他轉身回到主營,坐定在帥位上,凜凜道,
“但這不行軍令,擅作主張的罪,當如何處置呢?”
斛律光少言剛正,治軍威嚴,常施暴虐之刑,他此言一出,眾將都禁了聲。
“是!所犯皆咎延宗,將軍依軍法處置便是!”倒是延宗耿直言道。
“軍法……”斛律光輕撚美髯,稍一沉吟。
“且慢!”士卒扶著孝瓘,進了主營帳,但見他隻著了淺灰色的單薄寢衣,光著腳丫,一根白玉簪將頭發稀鬆的挽在頭頂,形容甚是狼狽。
“末將率部攻伐新安戍,轄屬不利,擅入敵陣,致使損兵折將,一切罪責皆由我來承擔,與旁人無關!”他說著,瞪了一眼延宗,“你是擅闖軍營,這罪理應由聖上責罰!”
“阿兄,你為救我已身負重傷,這次休想再為我擔過,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了,不必再爭了!倘依軍法,五皇子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此謂構軍,犯者當斬;而四皇子所轄不利,擅行軍令,亦有連坐之罪!可你們究竟是先帝遺子,我無權擅處,還待回到鄴城,由陛下議處責罰吧。”
時值春蒐,皇帝帶後妃、宗室乘木輅,詣行宮,開始了一場規模盛大的狩獵。
晉陽的宮中比素日清淨許多,而地處偏僻的靜德宮更是乏人問津。皇後元仲華像往常一樣對著佛龕念經,這似乎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能做的事情。
午後,侍女來稟河南王母親宋氏求見,元仲華微異。
自孝瑜封王建府後,宋氏便再未踏入靜德宮半步,應是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
正思忖間,宋氏已由侍從帶至殿中。
元仲華笑問道:“今日怎麼得閒進宮了?”
“許久不見,甚念皇後。”她行了禮,瞥見侍女端上的兩杯顏色溫綠的清水,問道:“皇後怎麼喝起茶來了?”
高門以飲茶為雅趣,名士們更是嗜茶如命,而高齊勳貴,則對此飲極為不齒。許是喝慣了濃鬱酪漿的懷朔武人,對這清苦的味道實在難以接受。元仲華出身皇族,自幼便指與高澄為妻,一直養在晉陽霸府,以高氏的鮮卑習俗,她絕不會愛茶。
“這是梁王的貢品,我見它色澤清淡,便要了一些,孰料喝起來味澀微苦,竟很合心意。”她淡然一笑,難掩眼中的孤寂淒涼,“你若喝不慣,我使人換了吧?”
宋氏端起杯,抿了一抿,初入口中,如白水般淡然無味,及至入喉方覺微微的澀感,恰似元仲華剛剛的神情。她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少時在家常飲,嫁與大王後,王說這是水厄,不要喝,我便不再飲;今日複品,倒頗有舊時滋味。”
宋妃出身高門士族,祖父是魏朝的吏部尚書宋弁,她先是嫁與潁川王元斌之,後被高澄所掠,入霸府為妾。
“你若喜歡,便帶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