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閦佛 這……這犬類與……與……人不……(1 / 2)

蒼鬆翠柏掩映中,隱隱浮出一座乳白色的錐形靈塔,高約八丈,共分七層,邊框門楣上滿布線刻蓮花化童子、雲龍、 吉祥鳥及忍冬紋飾。塔內三尊大佛,分彆為釋迦牟尼,無量壽佛,阿閦佛,頭雕低平磨光肉髻,麵相豐滿,雙目微啟,神態安詳。身著偏袒右肩袈裟,雙手作說法印或施無畏、與願印,手腕戴鐲,兩腿結跏趺坐。

虔誠跪於塔前的趙郡王叡,朗聲道:“運藍田之玉,采荊山之珍,鏤彈變化,圖窮相好,鑄此金身,全為亡伯大齊獻武帝、亡兄文襄皇帝、亡父南趙郡開國公、亡母魏女侍中華陽郡長公主祈福,惟願其永享安榮,佑我大齊世世綿延,國祚隆昌!”

他說完,站起身,目光最後停在那尊阿閦佛身上,這是為自己與鄭妃雕製的佛像。

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仿佛夢魘般揮之不去——他安置好最後一批征夫,快馬加鞭趕往晉陽,卻在官道上碰到送信的清操——他預感出了大事,不然鄭妃不會讓侄女寅夜送信。

那果然不是一封普通的書信,而是妻子的絕筆。

“須拔,同去山門。”有人拍著高叡的肩膀,聲音厚沉。

高叡回神,聲如其人,那人端嚴肅重,寬額高鼻,唯一抿薄唇形如父兄,正是常山王高演。

“哦?”

“太子來了。”

高叡忙與幾位宗族子弟隨常山王到了山門口。

眾人皆愣在那兒。

所謂“好狗不擋路”,可在山門處,一裡一外的,正有兩條狗相背膠合,堵在門口,而大齊的太子儀仗就等在那兒,眼睜睜看著它們媾和,不殺不趕。

隔著山門,高殷望著驚詫莫名的眾人,歉疚的對高叡和高演道:“父皇囑我來幽居寺賀拜金身,卻因這……誤了吉時,實是愧對阿叔。”儒秀的少年指指狗,眉間儘是謙憫。

“既知吉時,那殿下為什麼不趕開它們呢?”高演麵沉似水。

“萬生平等,它們雖為畜類,但我佛慈悲,我實在不忍在佛祖眼前……”

“本王是問殿下為什麼不‘趕’開它們呢?”高演故意加重了那個“趕”字,他實在看不上這個漢婦養出的太子,這孩子受了太多的儒學熏陶,以至於失去了狼性,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亂世,他根本沒有能力駕馭齊國這艘大舟。

“六……六叔……可能有所不知,這……這犬類與……與……人不同……若……若貿然趕之,則公犬必……必亡。”高殷一著急,氣悸語吃,再加上他所說的內容,猶顯滑稽。

人群中竟有人禁不住笑出聲來;

連高演緊板著的臉也被他這句話說得裂開一絲笑紋。但他很快正色:

“殿下還請分清孰輕孰重!”

“是呀,殿下請以大局為重。”楊愔忙打圓場。

“趙郡王始立金身,為……為得什麼?不是求……求佛……佛祖賜福大齊嗎?若在山門前妄動殺戒,功德……功德怎得圓滿?”

“那請殿下自便!”高演一甩袍袖,轉身而去。

獨留下門外的高殷。

直到那母狗“嗷”的一聲跳脫開去,與公狗一前一後的鑽入鬆林,他才率儀仗進了幽居寺。

高叡望著這個寡決難斷卻心地純良的年輕人,血色殘陽照在他身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略帶淒愴的影子。

皇帝高洋的神智日漸昏聵,身體也大不如前,太後依鮮卑風俗輔佑常山王,籠絡豪族,壯大實力,皇帝則一心傳位太子,並得到大多數儒臣的支持。

雙方臨淵而戰,均無退路。

這樣的情勢與當年的父親何其相似?

高叡之父高琛是太祖高歡的弟弟,為人恭勤縝密,做事兢兢業業,官至禦史中尉,六州大都督。可是在高叡滿月那日,突然被太祖杖斃了,罪名是尋亂□□。自此,在無人敢提兄終弟及的鮮卑舊俗,長子高澄也才得以順利承襲齊王之位。

他自幼便深知這個充滿權欲的家族是如何的殘暴而血腥,他自請去監修長城,遠離漩渦的中心,卻把妻子留在這場危險的遊戲中……

這無異於一場賭博。

贏了,他可與其後的當權者建立起微妙的關係;輸了,他的妻子會因此喪生辱命。

至於妻子的遺願——他又想起那封絕筆,理應得到滿足。

“高陽王!”高叡滿麵堆笑的對著拖在太子儀仗最後的男子拱手,那人駐足回身,姿如鳳章,麵似若華,謫仙玉人般閃著光芒。

“阿兄如何跟我客氣起來?還是叫我十一吧……”他靦腆一笑,頗有女兒之態。

“阿娘身體如何?”

他口中的阿娘正是養母遊氏,亦是高陽王高湜的親生母親。高琛死後,高歡將高叡交與才剛臨盆的遊氏撫養,直到四歲,他才意外得知自己的母親本是魏華陽公主,在輪番哭鬨下,也隻匆匆見了一麵。

“我伴駕多駐鄴城,因太後壽宴才隨至尊返回晉陽,也還未得閒回家。若兄有空,我們一同探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