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閣日(1) 剛才還在犯困打盹的孝瓘……(2 / 2)

“是趙郡王告訴我的。而你與四皇子的婚事也是他竭儘所能促成的。”

清操瞬時淚水如泉,濡濕滿麵,口中也禁不住嗚咽出聲——

她自小至大的願望便是成為一個人,而非為家族利益所縛的工具。作為人,她可以愛人,可以嫁與心悅之人。為此她挨過打,受過罪,哪怕是賭上性命她也是不怕的。

可笑的是天意弄人,促成這一切的,竟是在她眼中隻知爭權奪勢的姑母;而她自己,從始至終,都隻是個天真而任性的稚童。

“好孩子,彆哭了。”老鄭公抹了抹她的眼淚,“我聽聞四皇子隨斛律軍上過戰場,可知他並非鄴下紈絝,可為你的良配。你過門之後,籍入宗室,宜應淬礪致臻,心存家國之念。”

“新婦子,催出來!”鑼鼓震天的迎親儀仗大呼著催婦登車。

清操的手中揉搓著一塊墨跡斑斑的絹帛,字體隨著帛卷扭曲,那是一首儐相剛剛傳做的催妝詩。

“不須滿麵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清操輕聲吟哦尾句,心中偷生出一絲甜蜜。

“清操,郎君來了!”幾個女眷姐妹走進來,手中各執了一根竹杖,“登閣之日,看女郎們怎麼幫你打郎!”

“阿範……”清操輕喚一聲,不免神色憂憂。

“天啊!——這還沒過門,就心疼起郎君了!”阿範大聲笑道。

清操的臉瞬時紅透了,忙接過侍女遞上的喜扇,擋在麵前。

門外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清操的耳朵都開始發燙,隻得將頭埋得很低很低。

那人卻遲遲不肯叩門。

“郎君到!”倒是姐妹們熱熱鬨鬨的開了門,舉著竹棒,臉上卻都掛著甜甜的笑容。

一縷晨曦的微茫從開啟的門縫中斜入房內,映在朝陽裡的男子身著了纁紅色的襴衫,仿佛一片撲麵而來的早霞,明豔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敦實的小妹眯起圓圓的眼,不知輕重的掄起竹棒打在新郎的背上,孝瓘奉上娉幣,遂低了頭往裡闖。

其他的姐妹放大了膽,棍棒接踵而至。

孝瓘招架不住,又從袖中取了些娉幣,分與眾人,姐妹笑著說“不夠,不夠!”棍棒卻明顯少了許多。他趁機步到清操近前,一把拉起她的手。

他的手好冷。

“你……”

孝瓘一如既往的寡言,隻攔腰橫抱起清操,奪路出門。

孝瓘把清操安置在馬背上,清操一手執扇,一手扶韁,側目鄭府。府門前,迎親官正呈著萱草,笑顏對老鄭公說:“新婦宜男,孝順富貴。”

鄭公行大禮,淡淡回道:“孝順出自臣門,富貴恩由陛下。”

鄴城的清晨,充滿了市井的隨性與溫馨。街道旁,尾上耷著黑黃羽毛,頭上頂著殘缺雞冠的公雞昂聲報曉;早起的主婦穿著薄薄的單衣,迷蒙著睡眼,將夜壺放在自家門前,漆黑的屋口裡遂傳來男人粗重的嗓音,“傻婆子,大冷天,活得膩了!”

清操微微抬起扇,略過那個身形微胖,草履薄衫,卻令她生出隱隱豔羨之情的婦人,目光終鎖在策馬駢行的孝瓘身上。

她此刻的心願,亦如無數新嫁的小娘——與她的郎君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而她不知道,即便如此簡單而樸素的心願,又需二人一同修行多少春秋,才得如那市井夫妻一般平和自然。

她更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卻心在浮雲,不在她的凡間。

孝瓘的心又回到太後賜婚的那刻——這半年來,他時常憶起那時的情景——若是他抵死相拒,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彼時,長兄孝瑜又一次拉住了欲行莽撞的他,還恭恭敬敬的謝承太後隆恩。

“啪!”從宮中出來後,孝瑜將孝瓘拉到僻靜無人處,轉身便甩了他一個耳光,聲音不高,卻滿含怒意的訓斥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白皙的麵頰襯出紅紅的五指印,尤為刺目難看,孝瑜心中也不好受,緩和了語氣道:“彆犯傻了,此事遠非締結婚姻那麼簡單……”

“那還能是什麼?太後明知道我的心誌,卻故意將鄭氏賜予我……”孝瓘低著頭,悶悶的念了一句。

孝瑜攬著他的肩膀,“走吧,你不是要為我踐行嗎?我們去城郊的柳亭飲一杯清酒吧。”